这间大厅,在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像那天清晨那样显得如此空旷、幽静。每一丝细微的声音仿佛都会被放大数倍。明明整个厅堂被外面的光线照得通亮,她却觉得像身处阴暗的山洞里。空中的寒气紧贴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将她冻得手臂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帕蒂夏维娅的祖母就站在大厅中央,她看到自己派去的晴夫人领着依曼进来,笑着招手:“过来,孩子。”
依曼静静地走过去,来到帕蒂雪芙跟前。
“帕蒂夫人。”她生硬又规矩地行了个礼。
在燎云岛上,只有帕蒂夏维娅的祖母才能被称为“帕蒂夫人”。这是帕蒂家历来的惯例,唯有嫡系掌权者的夫人可以在家中这么被称呼。而她的母亲,只能简单地被称为“夫人”,必要时加上名字用以区分。帕蒂雪芙在嫁过来之前,是尤里雪芙,晨王国的公主。她的丈夫在她的独子帕蒂裴嵘成年之前就去世了,于是这个女人开始替儿子管理这个家族。待到帕蒂裴嵘成年后,她还没来得及彻底隐退,颐养天年,就不得不接受儿子早亡的事实,继续接管这个家族,等待孙女夏维娅长大。嫡系是帕蒂家族的核心支派,生来就要高人一等,住在主堡里,世世代代掌控着家族的命运。可悲是,他们这一脉正在逐渐凋零,仿佛那个传说中的坦氏族诅咒灵验了一般,到了夏维娅这代仅仅只剩下这么一个女性继承人。
于是,整个家族被眼前这个没有半点帕蒂家血统的晨国女人牢牢攥在手里。她可以轻易下达命令驱逐家族成员,把他们这些比她更有资格生活在这里的人驱逐出岛,驱逐出永夏地甚至整个南联盟。
帕蒂雪芙摇摇头,伸手把依曼拉近一些。
“我不喜欢你们这样的称呼。你该像肃昀他们一样喊我老祖母。”
她面无表情,顺从地垂下眼睑,却没有改口。
帕蒂雪芙用温热的手掌摩挲她冰冷的脸颊,问道:“你哥哥休伦呢,一起来了吗?”
“不知道。”
“通知到了,但是他没有过来。我再去……”晴夫人站在远处回答。
“算了。不肯来就算了。”帕蒂雪芙朝晴夫人摆摆手表示作罢。
“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我母亲叮嘱我早点回去。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她话里带刺,想要戳破这种故作和蔼温馨的假象。
“依曼,我从来不希望把大人的过错牵扯到孩子身上。”帕蒂雪芙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属于这里。每一个帕蒂家的孩子都应该在这座岛上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
依曼清楚记得帕蒂雪芙当时锐利的目光。别的孩子都不喜欢直视长辈的眼睛。他们会显得胆怯而不自在,可她不会那样。她盯着那双浑浊、带有血丝的眼睛,注意到帕蒂雪芙眼角和下睑的皱纹,注意到她显露在外的苍老。
这位帕蒂夫人说的一点也没错,休伦和她并没有被驱逐。被驱逐的只是他们的父母。也正因为这样,齐香在过去的二十天里夜夜以泪洗面,活在矛盾与自责当中。她不希望孩子跟着自己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她又实在无法忍受与他们天各一方。
于是,休伦和她做了决定。
“你父母认为孩子应该跟他们待在一起。我没有权利阻扰这个,不过……”
“我和休伦都想好了,我们要和妈妈在一起。”依曼当时突然非常排斥帕蒂雪芙任何挽留的话。她紧张地说着,像是对自己强调。她害怕自己会动摇,会想要“背叛”父母留在这里。哪怕仅仅是这样的念头也会让她感到羞愧。
老人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的所作所为……让我非常失望,而你母亲隐瞒了他的罪行。他参与的那些黑魔法集会,是邪恶、不可饶恕的。他和那些噬灵者一起践踏性命,也让整个家族蒙羞。”
原因恐怕不止于此吧。
最重要的是父亲支持了斯木一家的叛乱。依曼在心中辩驳道。
“听着,孩子,我现在并不是要在你面前谴责你父亲,只是希望你们不受他的影响。即使到了再远的地方,也要记住自己是帕蒂家的血脉,凡事要考虑家族的荣誉。”
“我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她听完后脱口而出。
依曼这句故作老成的回答把帕蒂雪芙逗乐了。显然老人对她的回复感到满意。
帕蒂雪芙拿出一只赭红色的绒布袋塞进她手里,里面又沉又硬。
“这是一些钱,不必告诉你父母,保管在自己身边以防……”
依曼想要把手缩回去,但是帕蒂雪芙不依不饶地将依曼的手拉回到自己跟前,并且用她那两只枯老的手将依曼的手紧紧包裹住。
“我知道你们现在不缺钱,但是你父亲这样的精神状况……我很担心。我也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但是,在外面的日子难保会一帆风顺。如果遇到困难,任何困难,写信告诉我。”
帕蒂雪芙放开了她。依曼垂下手,接受了老人塞给自己的东西。她有些难过,她不该对面前的人抱有好感。她应该像大部分黑系的人那样憎恨她。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