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阴冷潮湿的草棚。
王子服茫然四顾,几乎能闻见所有东西霉败的气息。
他并未探究自己为何会置身于此,只是蹲下身,好奇地望着角落里几只脏兮兮的小羊羔。
羊羔有着又黑又圆的瞳孔,看起来恐惧、无辜。王子服犹豫片刻,还是将手轻轻放在羊羔沾满草屑污水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和他想象中柔软蓬松的手感不同,羊羔的毛发摸起来更加干涩,几乎像是乞丐的头发。
不知为何,王子服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蹙眉打量着这些羔羊,不知是何处让他察觉到异样,可脑海中就像塞着一团雾气,让他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后颈忽然一凉,有人在他身后吹了一口气。
王子服惊叫出声,那人的手已经缠上了他的身体,冰凉的。一道阴恻恻、雌雄难辨的声音紧贴在他耳边:“到我这边来……”
啪——
一支毛笔不知怎得滚落在地,王子服从梦中惊醒。
他蜷缩在格子间里两块木板搭成的“床铺”上,冷汗浸湿了薄薄的被褥。又做梦了,偏偏在今日。王子服叹了口气,将被单拉过肩膀。
已是秋闱最后一场的夜里,他有一种预感,只要熬过明天,一切便能豁然开朗了。
这样想着,王子服忽然找到被单的一角,用力扯开缝线,从中掏出一团红黑交杂、乱七八糟的毛球。
这是每次给婴宁洗完澡后梳下来的浮毛,他偷偷攒起来藏进被角,和棉花混在一起。
王子服将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皂角味、药材味,还有一股干燥蓬松,麦麸一样的气息。这味道带给他安定的感觉。王子服拍拍自己的肩膀,好让自己快些入睡。
所幸夜还很深。
……
“快点,要来不及了!”
天还大亮着,母亲便收拾好了东西,催着婴宁好好梳洗一番,去接王子服出场。
婴宁午觉没睡透呢,扯着被子耍赖:“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母亲恨铁不成钢,用力拍打床上那条被子裹的蛹:“快起来!街上已经有人交卷出来了,一会儿叫你哥哥一个人在贡院门前等着,多不像话。”
“哎呀他那个人四平八稳的,才舍不得这么早交卷,且有得等呢。”婴宁一脸痛苦地挣扎,“再让我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拉拉扯扯间,待三人好容易磨蹭到了贡院,便见王子服正巧随着一批考生走出来。婴宁还觉得来早了,颇为诧异地冲他招手。
王子服顺着人群挤到她身边,也顾不上礼仪便一头扎进她颈窝,不知歇了多久才嘟嘟囔囔道:“晚上吃什么?”
还知道饿,倒是比去年时那副走两步就要晕厥的样子好上不知多少。婴宁挺高兴:“我给你带了烧饼,你先垫两口。”
母亲给他披上厚衣服,小泥鳅则接过他手中的考篮。三个人一道伺候他,王子服倒有些不适应,连忙拉着婴宁离开。
“今年题目难吗?写得怎么样?”婴宁叽叽喳喳,恨不得自己变只蛾子飞进贡院去见识见识,“带的饼子都吃完了吗?有几成把握?”
“我已考过两场,多少有些经验了。”王子服耐心地一一作答,只是说不上有几成把握,“随遇而安吧。今年本就是恩科,若考不中,我便权当没有过这机会罢了。”
这回婴宁倒真是有些关心他考得怎么样,能不能进京去。她缠着王子服将他破的什么题目、写的什么文章细细讲来,边听还边问,压根儿不管听不听得懂。
四人在海云楼包了一个雅间,难得搓了一顿好的。婴宁吃得直顶喉咙,不由得感叹:“发财发财白发财,从前光想着赚了,怎么没想着挥霍呢?”
王子服在考场里需要一点饥饿感来保持清醒,如今猛塞了一通大鱼大肉,脑袋便昏昏沉沉地发晕。他本想着要和婴宁说那场怪异的梦,如今连酒都没喝便昏睡在桌边。
婴宁看着他更觉悲哀,痛定思痛道:“瞧瞧,我真是苦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