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到后院,发现茅房的确被从里锁着。小二敲了敲,里面没人回话,他便找工具来挑开门拴一看,茅房里空无一人,只角落里缩着一只灰毛耗子,见了人便吱吱叫着逃走了。
或许是醉鬼弄错了,说胡话呢。小二虽觉得哪里不对,却只是打了个寒噤,搓着手回屋里去了。
……
万籁俱寂,只余伙计轻手轻脚收拾碗筷的声响。婴宁和几个看热闹的家属道过别,打了个哈欠,便回房休息了。
王子服已在床上躺好,还抱着本文集在灯下细读。
婴宁将书抽走:“接下来可有用眼睛的地方,省省吧。”
王子服掐了掐眉心,叹道:“都解决了?”
“解决了。”
“我把这篇读完就睡。”王子服伸手去抢书,婴宁便眼疾手快地将他挡开。
她突然来了兴致,翻开他方才停留的那一页:“我念给你听啊。”
王子服有些迟疑,又不好说出口。婴宁一看他的脸色就不乐意了:“我又不是不识字。”
她把王子服窝进被褥里,自己则将油灯拖近了下,眯着眼睛辨认:“什么什么……‘一令西北边疆,大同万全,皆什么山阻塞……’”
王子服一点点将脸埋进被角,忍不住发出压抑的低笑。
婴宁将右腿盘起来,用力挠了挠头:“这个,‘惟陕西自撤东胜以来,河曲内地,弃为什么巢。深山大沙,险反在彼’——这念什么?”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一个念一个听,王子服竟真教着她将整篇文章念了下来。文章很长,念到最后,王子服便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了。
“‘……使为编民其愿归本地者。纵而勿禁。此所谓处之尽其宜也。’”婴宁念完,终于长出一口气,有些亢奋地看向王子服。谁知此时他一手支着下巴,已十分斯文地沉沉入睡。
婴宁失笑,吹了灯,将书卷轻轻搁在桌上。
明日将王子服送进场,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想到这里,婴宁迅速在纸上将那几个不认识的字默下来,反复记了几遍,这才刷洗干净躺了下去。
恍然间,去年来济南送考也是差不多的情状,仿佛只在昨日而已。
……
次日初八是唱名进场的时候。那些大学宫来的学子都一大早便侯在贡院门口,所幸沂水县地小偏僻,因此王子服和同窗们要等到下午申时过后才会被叫道。
因今年应考的生员实在太多,婴宁干脆叫母亲和小泥鳅在客栈等着,自己单独去送王子服进场。她一手挎着考篮,只觉轻飘飘的不靠谱,人要在里面关上三两日,就靠这么些东西?
天边渐渐染上夕阳的艳色,贡院前的人群才逐渐疏散了些许,剩下未进场的都是些小地方来的学生。王子服估摸着快叫到自己,便从婴宁手中借过竹篮,偷偷摸摸地搂了她一下:“你先前在济南时树了敌,这两日别乱跑,也叫母亲别为我操心。”
“放心,我带小姨去逛千佛山、大明湖,保准她把你姓什么都忘了。”婴宁见周遭没人注意到这边,便踮起脚,嘴唇迅速在王子服脸颊上贴了贴,一触即离,“还是那句话——你只管考就是,中不中我都养你的。”
王子服老脸一红,恰好门口衙役叫到他的名字,便匆匆上前去叫搜身了。
山东是孔圣故里,又设多处卫所,因此读书人也多。人人都卯着一股劲想要逆天改命或报效朝廷,学风热烈,连贡院都比别处的更大。由于人多,衙役搜检也并不会过分细致,见王子服衣着单薄又生得俊秀周正,很快便放行了。
婴宁眼看着他进了贡院,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她正欲转身离去,便听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个女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婴宁立时便撸起袖子挤过去,嚷着:“怎么个事儿?谁又欺负人了?”
凑近了一瞧,直抹泪的那个相当眼熟,正是昨日客栈里那个因夫君发怒而不敢回房的妇人。
“大姐,这是怎么了?”婴宁连忙抓住她手臂,“咱们昨晚见过,记得我吗?”
那妇人一双眼红得吓人,鬓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明显是被谁暴力抓乱的。婴宁还未来得及表示讶异,妇人便向后一仰——是一个男人从身后拽住了她的衣领。
“臭婆娘,好声好气你不听,非要老子动气?”那是个脸黑而瘦的生员,看着没什么油水,打起他老婆倒是有劲,“‘那个字’不许提不许提,要说多少次你才记得住?”
说罢男人将妻子往人群里一推,随意得就好像丢开什么垃圾:“蠢货。”
按理说贡院门前,是没人敢这样闹事的。婴宁面色一沉,将那妇人拎起来,问道:“你常常挨打?”
妇人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只一个劲地发抖。
婴宁只能放开她,一闪身拦在那生员面前:“有意思。敢问这位学士,究竟什么字眼连都提不能提起,值得你一根麻秆儿横过来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