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佥都御史第。
一道垂花门将内宅同前院分隔开来,两侧的抄手游廊蜿蜒缦回,沿院内芭蕉向东直穿过耳房,便是碧桐堂。
卧房内灯火皆熄,借着熹微晨光,能瞧见寝榻正中之人睡得不大安稳,睫羽微颤,乌发胡乱堆叠在皓白颈间。
夏竹轻手轻脚上前,小心翼翼将麦绿双绣幔帐用白铜帘钩收拢齐整,又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才俯身唤道:“少爷……少爷?已经巳时二刻了。”
耳畔接连传来几声轻语,裴钰眉尖微蹙,似醒未醒间喉咙溢出含混不清的应答,哼哼唧唧道:“干什么呀,吵死了。”
“人家都犯春困,少爷您怎得入夏了还跟个懒虫子似的?”夏竹嘲笑道。
打进京之后,就冒出一大堆数不清的烦杂事,薛岭自去进宫谢恩,裴钰这头却也没闲着,刚到府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裴尚恒提溜去见了国子监祭酒,雷厉风行地敲定下入学事宜。
几个月的车马劳顿还没缓过来,就又迎来个晴天霹雳,裴钰自然要小小抗争一番。谁知那国子监的杨祭酒一口咬定他是在路上心玩儿野了,正好田假将尽,收收心和归来的学生一起开学才是正理。
事已至此,裴钰岂能不牢牢抓紧上学前最后几个睡懒觉的机会?因而整日梦周公。
“快起吧。”秋砚走近前俯身拍了拍裴钰肩头,笑吟吟道:“今儿有客,可不敢再赖了。”
御史府隔壁住的是大俞朝兵部侍郎,对方家中的嫡次子邢朗年长裴钰两岁,现下也在国子监读书。
因着前儿两府大人已经会过面,如今有意叫两个孩子也相见熟络一番,毕竟往后不论家中学里都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帮衬着也好。
“我和那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又不在同一堂,学业上自有先生解惑,要他帮衬什么嘛!”
裴钰昨晚多吃了几块糕儿,又在新府邸内四处晃悠直熬到后半夜才睡,当下恨不能长在床上,在被褥上滚来滚去闹得纱帐都飞起来一角。
待发泄完起床气,他才一骨碌翻起身从榻上坐直,满头青丝垂散,细密长睫扑簌簌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这话说的真真孩子气。”正巧二门外器皿房的周婆子进来送前儿要的天青釉盏托,听见他们说话,顺嘴接道:“人家邢小公子的父亲现如今在兵部任要职,与他结交,难不成反害了哥儿?那啬夫商户还知道和睦邻里呢,咱们这样人家也甭说日后叫人提携那么远的事,只看眼前,哥儿不像旁人身边还有个同胞手足扶持,若是在学里受了欺负……”
“少爷说着玩儿,倒引出您老人家一箩筐的话来。”秋砚知晓裴钰最怕唠叨,所以平日是不肯轻易开口长篇大论什么的。
于是赶忙接过盏托,又拿出两三百钱给那周婆子打酒吃,便指派了个小丫头扶着对方的肩将人送了出去。
夏竹还追到门口:“您几时见他被人欺负了去?”
裴钰洗漱完毕正拿着块水绿帕子擦脸,看见这幕不由笑出声。
手边适时递上一盏清茶,他接过来仰头咕嘟咕嘟喝下去,又乖乖展开双臂让人替他穿衣。
其实素日里最爱结交朋友的那个就是裴钰,秋砚等俱知道,方才不过耐心让他发完牢骚罢了。
眼下见人心情好起来,就将新做的晴蓝底子如意纹样圆领袍拿过来给他换上,又理了理群青玉带。
方拾掇好,便瞧窗外影影绰绰几个人影,又听见个略显低沉的少年声色。
“你家少爷常日也不出府?”
“哪能呢,他平素总喜欢到外头去玩儿,只近来车途劳累,倒安安静静在家待了几天。”
院内梧桐亭亭玉立,广结青阴,日头下疏疏密密的枝叶映在井字纹窗上,光影细碎,随风摇动煞是好看。
一个身穿水绿裙子的小丫头边引路边回话,语调轻快,全然没发觉身后少年眉宇间夹杂的烦躁。
邢朗今日本来邀了几个同窗一块儿去郊外赛马,结果大清早被他爹堵在门口,告知要去隔壁御史府走一趟。
让他跟个不知底细的小屁孩儿结交也就罢了,自己不过随口抱怨两句,就引得老头子拿去年岁考说事骂了他大半个时辰,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