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门槛,再直穿落地花罩就到了东次间书房,邢朗揣着满肚子不耐烦掀起眼皮,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博古架上一只青玉卧猎犬。
他眉头微皱,好像感觉到什么,突然偏过脸将目光向左扫去。
只见黄花梨书桌后头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爷,单手撑着脸,懒洋洋的,如瀑乌发用根宝石蓝祥云绣发带简单束起,手里正捏着支毛笔玩儿。
听见脚步声,他才抬起眼帘正对向来者,那双娇憨杏眸仿佛天生萦绕着股雾气,凝神看人时清亮如水,片刻后,脸上绽出个软软的笑来。
这副乖样,难怪选在书房里见人。
邢朗有些无奈,往前走了两步,自行在靠墙边的圈椅上大马金刀一坐,便有人上来奉茶。
邢朗瞧裴钰,裴钰也不着痕迹打量对方,见这人身量比自己高小半个头,浓眉星目,面廓棱角分明,一身鲜亮的朱柿窄袖骑装很是飒爽,不像那等乖戾的。
“夏竹,换杯方山露芽来。”
“怎么?”邢朗端起手边茶碗喝了一口,疑道:“这凤凰水仙就挺好。”
裴钰弯起眉眼,身子向后慢悠悠靠在椅背上。
他方才睡醒,往常听起来欢快的语调此刻带着股似有若无的软意,落在人耳朵里有点儿像撒娇,一脸无辜道:“我见你半天都不喝一口,还怕比不上侍郎府的好东西,给你渴坏了。”
邢朗乐了,压抑半天的痞劲也控制不住上来,语气虽冲,面上却带笑:“你怎么不怕我饿着?”
裴钰原本挑在书房见客,为的就是以防那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太过正经,真要同他交流学识。毕竟他在漠北的名声虽臭了,但在京城国子监却还是崭新崭新一个人,可不能刚来,就给人家个坏印象。
然而三两句话过去,裴钰就知晓面前此人同自己一样,俱不耐烦在这死坐着。
“你怎么知道我怕你饿?就是再喝十碗茶,也只能混个水饱。”裴钰半边身子都趴在桌上探过前去,眼神狡黠,勾得邢朗也凑近到他跟前,听人开口道:“原是我的错,初来乍到理应先去拜客,反搅扰的师兄放下许多正事来瞧我,想必早饭都没来得及用。”
邢朗唇角扯了扯,递给裴钰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趁热打铁,裴钰嘿嘿笑道:“既这样,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菜色,师兄尽管挑一个咱们出府去尝尝,既是赔罪,也算我先做个东道,如何?”
“诶?赔罪归赔罪,东道归东道,如今弄得这么省事倒便宜了你。”邢朗还是没忍住同裴钰勾肩搭背起来,咧嘴道:“你这小子,真够能诓的,我看没用朝饭的是你吧。”
其实邢朗一进屋就猜到这裴家小少爷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小脸睡得红扑扑不说,最初瞧他那个眼神明显有些懵,睫毛眨了好几下,才冲他笑。
不过因为裴钰模样生得讨喜,性格也合邢朗胃口,才不计较。
“我如今在国子监思修堂读书,听我爹说,你过些日子也要入学。”邢朗颇为豪放地架起二郎腿,揽着裴钰肩头,拍了拍道:“要遇上什么麻烦尽管来仁远斋找我,若人不在,你寻同我相熟的几个师兄就是,他们自然会护着你。”
作为大俞朝中央官学之一的国子监,内部分成明性、思修、志道三堂,依次为初级、中级、高级。
每年,国子监都会通过不同渠道从各地招收十三到十六岁的学子,分入明性堂各个斋舍,统一修习儒经,待一年之后考试合格,他们便可升入思修堂继续读书。至于志道堂,则是最后一年根据个人意愿与学识高低,专攻算学、书学,律学等科目,需得经史皆通,文理具优才可编入。
因修业年限为三到五年,期间学子们若稍有怠惰因循,便无法顺利升入下一堂,以致不能出仕。
譬如邢朗,因着父辈期许与自己不同,被迫入了与武学一墙之隔的国子监,结果强扭的瓜不甜,足足在明性堂待了两年。
“我原本约了几个好友到郊外骑马,早知带上你,咱们一块儿去不但更热闹,还能介绍你们结交。”邢朗这会儿说得口干舌燥,倒真渴了,仰头将两碗茶喝个干净,才道:“他们其中有一人与你同年,是英国公府上的长孙,也是我表兄弟。”
“好啊,”裴钰站起来伸个懒腰,跃跃欲试:“我这几日在家躺得骨头都快散了,正想骑马。”
“等我们赶过去怕他们也快散了,而且晌午热得很,不如去醉仙楼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