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贴着回廊游移,靴底碾过青砖的力道放得极缓,却压不住关节摩擦的涩响。未几,门栓被撬开的吱呀声混着夜风灌入耳蜗。来人呼吸粗重,袖口散发出腌菜的酸腐味——是驿丞娘子。
妇人攥着把剔骨刀,刀尖在烛火中闪过一抹橙红。她的瞳孔小得几乎要看不见,脖颈突出的静脉根根分明,后领处黏着半片枯萎的莲瓣。“食人仙……食人仙……”她呢喃着逼近,刀刃对准陈今浣的心口,“那位高僧说……吞了你的心……能换我儿活……”
刀尖抵住麻布衣料的刹那,腌萝卜的酸腐气息混着妇人汗液里的恐惧,在黑暗中凝成粘稠的丝线。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润山脚下见过的纺车,老妪佝偻着背将蚕茧浸入滚水,那些挣扎的蛹虫至死都不知为何要受这煎熬。
“高僧说…要趁日落时剜心……”驿丞娘子的刀刃刺破布料,刀锋入肉半寸时,冰冷的触感激得陈今浣后颈泛起鸡皮疙瘩。他不禁笑出声,惊得妇人手抖,刀刃在左胸处划出斜长的血线。
“笑…笑什么!”驿丞娘子攥紧刀柄,另一只手枯黄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脖颈,“我儿才七岁…七岁啊!”
“巧了,我七岁时也被剜过心。”陈今浣推开胸口的刀尖,黑血顺着指节滴落草堆,“可惜那老秃驴手法不精,留了半截心室没摘干净。”他的手掌按住妇人颤抖的手腕,触到了她袖口缝着的护身符,“青红皂白大仙给的?”
符包的触感粗粝如砂,布料上绘就的莲纹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护身符在触及黑血的瞬间燃起靛青火焰,火苗舔舐过她的袖管,驿丞娘子尖叫着抽回手,眼中恐惧更盛。
门板被罡风掀开的刹那,泠秋的五行剑已挑飞剔骨刀。剑锋扫过妇人鬓角,削落几缕花白碎发。李不坠的大刀紧随其后劈碎窗棂,橙红的日光泼进室内,照亮草堆间逃窜的潮虫。
“妖妇安敢!”欧阳紧的凌霄枪横在陈今浣身前,寒铁映出他胸口蜿蜒的血迹,“说!谁指使你行刺?”
驿丞娘子瘫坐在地,焦黑的护身符仍在冒烟。她盯着草堆上瘫坐的少年,后领的莲瓣掉落,枯黄的双眼突然淌下热泪:“他们说…食人仙的心能起死回生……”染血的指甲抠进地砖缝隙,“我儿昨夜还在发热,今晨就…就凉了啊……”
陈今浣顺着焦糊味拾起地上的护身符,将其碾碎成粉末状:“你儿不是病死的,是叫这玩意吸干了阳气。现在抬去仙山泡还阳泉,兴许还能捡回半条命。”
正如他所说,远处马厩的方向传来幼童微弱的咳嗽。妇人浑身一震,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外,一名银甲卫意欲阻拦,却被欧阳紧的枪尖轻轻拨开:“让她去。”
闹剧终了,一夜无事。
晨雾漫过驿站篱墙时,陈今浣倚着霉烂的稻草数檐角冰凌融化的滴答声。项圈内侧新烙的敕令咒文正在结痂,痒意顺着颈动脉往太阳穴爬。他伸手去挠,指尖却触到泠秋递来的药碗。
“喝。”
“师兄亲自煎的?”他捧起陶碗闻了闻,苍术混着艾草的苦涩直冲头顶,“莫不是把驱邪的方子拿来给我喝?”
“你比邪祟难缠。”泠秋看着那团被睡得乱糟糟的稻草铺成的垫褥,视线有意无意地避开陈今浣的双眸,“眼睛如何了?”
“能瞧见师兄眉心多生了两道褶子。”陈今浣仰头灌下药汁,将空碗往对方怀里塞,“夜里少想些伤心事,当心未老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