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浸透驿站檐角垂挂的冰凌时,押解队伍终于抵达官道旁的临淄驿。褪色的旌旗在晨风中耷拉着,马厩里飘来干草与马粪混杂的气味。陈今浣的项圈铁链随着囚车颠簸轻响,失焦的瞳孔映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旭日,像两枚被磨砂的琉璃珠。
“下马歇息。”欧阳紧翻身落地,来到牢笼旁敲了敲铁栏,吩咐身边的解差,“给这妖物喂些水,别叫他死在半道。”
泠秋沉默着解开解差递来的牛皮水囊,指尖在壶口凝出薄霜。陈今浣循着冰晶碎裂声转头,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能想象出他那张扑克脸:“师兄这真气愈发精纯了,怕是再过两年就能修成冰肌玉骨。”
“闭嘴。”剑鞘抵住他下颌,沁凉的壶嘴贴上干裂的唇。少年喉结滚动间,几滴清水顺着脖颈滑入项圈缝隙,在符咒烙痕上蒸起细小青烟。
不一会儿,驿丞提着灯笼迎出来,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谄笑。当他看清囚车里蜷缩的人影时,灯笼突然脱手坠地。“食、食人仙!”他踉跄后退撞翻门边陶瓮,腌菜汁泼了满身,“军爷怎把这煞星往小驿带……”
“朝廷要犯的解道轮得到你置喙?”女将放下长枪活动筋骨,一个乜斜止住了驿丞的抱怨,“备三间上房,再烫两坛黄酒。”
那人立刻行了个顿首礼,起身后哆嗦着抹去衣襟上的腌菜汁,眼角余光始终黏在囚车方向。马厩里传来辕马嚼草的沙沙声,混着铁链轻响,倒显出几分诡异的安宁。
“军、军爷这边请……”驿丞弓着腰引路,地砖缝隙间钻出的野草蹭过他打着补丁的裤脚。一行人踏过门槛时,他忍不住又瞥了眼囚车——那妖物正将脸贴在铁栏间,蒙着白翳的眼珠竟准确转向了他。
他的后颈腾起一层冷汗,险些撞翻廊下的陶盆,声音颤抖地说:“三间上房给军爷,柴房收拾出来关押要犯……”
驿丞话未说完就被李不坠打断。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回廊尽头的木梯,哑声道:“柴房四面透风,若让这妖邪逃了……”
李不坠话音未落,桌上的油灯噼啪一响爆出一簇火星。陈今浣的项圈铁链在寂静中发出细碎响动,他微微偏头,蒙着白翳的瞳孔正对驿丞抖如筛糠的身躯:“老丈莫怕,我可不爱吃腌菜。”
泠秋的剑鞘在青砖地面叩出闷响:“押去东厢耳房,我亲自看守。”
驿丞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引众人穿过回廊。檐角垂落的冰凌折射着晨光,在陈今浣衣袍上投下细碎光斑。他踩过门槛前结霜的枯草,忽然驻足侧耳:“师兄,檐下第三根椽木有裂痕。”
“与你何干?”泠秋攥紧铁链,却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腐朽的椽木间确实悬着半截蛛丝,其上凝着未化的夜露。
“怕塌了砸着将军的贵体。毕竟我这妖物死了不打紧,朝廷的旌旗可不能倒。”
“油嘴滑舌。”欧阳紧侧首一记眼刀,她解下殷红披风甩在肩头,“一日后启程,把这厮锁进耳房最深处的隔间。”
东厢耳房弥漫着陈年艾草的气味,褪色的驱邪符蜷曲在窗棂边缘。泠秋将八枚厌胜钱按八卦方位嵌入门框,指腹抹过剑锋的血痂,在墙面画出蜿蜒敕令。陈今浣蜷坐在霉烂的稻草堆上,失焦的瞳孔借着听觉随剑锋游移:“坎位少画了道勾,师兄这般敷衍,镇得住谁?”
“镇你足矣。”泠秋甩去剑尖残血,剑穗扫过少年膝头,“眼睛…当真看不见了?”
膝上的剑穗随穿堂风轻晃,陈今浣伸手抓向虚空,第四次才勉强够到一根穗须。
“怎么,心疼了?”少年顺着穗须抓住流苏,轻轻一握便又松开,“之前在那黑黢黢的地牢里,我就靠数着水滴捱过时岁,跟瞎了大差不差。”
“你当谁都如你这般行事荒唐?”泠秋转身将厌胜钱嵌入坎位凹槽,符咒明灭间映出他眉间深壑。
“荒唐有何不好?”陈今浣抠挖着墙缝新长的苔藓,指尖沾满湿漉漉的青绿,“总好过某些人端着掌门架子,连哭都要挑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