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驳未果,驿丞诚惶诚恐的通报声自门外传来:“各位军爷,早膳备好了——”
陈今浣的腹部发出饥肠辘辘的嗡鸣,像是某种野兽在腹腔深处磨牙。他摸索着锁链站起身,一把牵住师兄的手,将青苔抹在他的掌心:“不知牢饭可有荤腥,我想吃肉了……”
“你又想下咒?”泠秋想要抽手,对方却握得更紧了。
“我现在可是盲人,师兄要放一个盲人独自在暗中迷失么?”
“……巧舌如簧,牵好。”
片刻后,二人来到厅堂与众人汇合。
庖屋的烟囱腾起袅袅炊烟,驿丞娘子握着铁勺在粥锅里搅动。陈米混着腌菜的酸涩味飘满厅堂,李不坠盯着碗中漂浮的菜梗,忽然觉得喉头发紧——昨日那对爷孙被菌丝缠缚的画面,与眼前青白的菜叶诡异地重合。
驿丞抱来半坛黄酒放在厅堂中央的胡桌上,酒香混着铁锈味在房间弥漫:“小驿的地窖里,只剩这些了……”
陈今浣摸索着抱起酒坛扯开泥封,嗅着酒气眉头微皱:“掺了雄黄的劣酒。给牲畜驱虫还差不多。”话虽如此,他仍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液顺着下颌淌入衣领,在蔓延至锁骨的禁咒上蚀出青烟。
浊酒灼烧喉管的刺痛让少年不禁蹙眉,他将酒坛放回桌面后,手指触到碗边一片腌萝卜,顺道拿起来放进嘴里。这腌菜浸了太多盐粒,咬在齿间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倒像是咀嚼着一具风干的骸骨。
泠秋的筷子悬在粥碗上方,米汤里浮着一小截未挑净的稻壳。他盯着稻壳随着汤汁的流动打转,忽然想起长明观后山的梯田——每逢春耕,月华总爱蹲在田埂边数稻种,说是要挑出最饱满的几粒埋进药圃,待抽穗时折来给小道童们编蚂蚱。
“师兄再不动筷,这粥可要凉了”少年叼着萝卜含混开口,筷子在碗沿敲出轻响,“还是说掌门金尊玉贵,咽不下这等粗食?”
“食不言。”
“那多无趣。”陈今浣又将身子偏到了李不坠那边,从他的碗里嗅到一股炙香,“哦豁、这不是有肉么?李大捕头分我些!”
“自己夹!”
“我瞎了。”
“……左边第三片。”
少年在言语的引导下夹起一片炙羊肝,就着粥咽得眉眼舒展。他草草填饱肚子后便放下碗筷,倚着条凳向后仰,后脑勺抵住斑驳的土墙,耳畔传来驿丞娘子在庖屋刷锅的声音。铁勺刮过锅底的频率又快又急,大约是怕极了这“食人仙”的名头,连碗筷都不敢多洗一遍。
三人成虎,十夫楺椎,大抵便是如此。
日头西斜时,陈今浣被锁回耳房。厌胜钱在门框投下八卦暗影,他蜷在霉烂的稻草堆上,轻轻抚过墙缝新结的蛛网。驿站的喧嚣渐次沉寂,庖屋的刷锅声、银甲卫的交谈声、李不坠的鼾声……皆成了蒙在耳膜上的翳。
某一瞬,他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