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兹事体大,柳管事随我走一趟吧。”
“这是?”柳华面露不解。
“自然是去见官。”谭黎随手翻了翻账簿,“单独拿个箱子来,把所有账簿都装进去,由我单独看押。”
柳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后忙一个劲儿点头,“哎哎,是是是,我这就准备,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不急,仔细收拾,千万别落下什么。”谭黎余光瞥向卓阳,她仍不死心地胡乱挣扎,嘴里不止地发出呜呜声,“等她们安静些了再上路。”
“是是是,一切听谭管事安排。”
……
“大公子,族长来了,主母请您过去。”一丫鬟立在门口传话。
傅安正伺候傅云璞喝药,“她们又来做什么?”
“听说是为了表公子而来。”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过去。”傅安收起药盅,低声嘀咕:“不知道这回她们又打什么幌子来找您的麻烦……要我说反正您也受了惊,总归身体不适,不去见也是应当。”
傅云璞嗔他,“胡说什么,要是不见客,免不了又一顿礼数数落。对了,柳青那儿怎么样?早上可换过药了?”
“说是昨夜药浴后又发了高热,卯时才喝了药,这会儿正昏睡着呢。”傅安吃味地撇嘴,“您别担心,有那么多人候着呢,她能出什么事儿。”
“你待会儿去我私库里取两只山参,一只煲了汤给她喝,另一只交给府医做成丸子,以备不时之需。那边吃的用的都算我账上,不要吝惜。”
“我看你是迷昏了头,对她那么好干嘛?她分明就是居心不良……”傅安嘟囔。
“好啦,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傅云璞麻利地换了件月华白的袍子,“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守着她。”
傅安不情不愿地从嬷公那儿取来钥匙,“知道知道,我做还不行嘛。”
正厅,族长傅凝、长女傅筠一行带着一拨儿族亲前来兴师问罪,“傅玄,我孙儿云逸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想着包庇谁,云逸和琰娘一去七八日,怎么只有云璞回来了,他们俩人呢?”
傅玄一头雾水,“姑母,这……这从何说起呀?我着实不知啊。”
嘭——“你还敢狡辩?!”傅筠指着她的鼻子一通破骂,“我儿子不远万里去乡下庄子找云璞为他作伴,算上今天一连十日杳无音讯,昨天又传闻云璞在山里遭了畜生冲撞,险些丢了性命,现在你儿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儿子却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是他傅云璞做了什么手脚,我儿怎会凭空消失?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想出这道门!”
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小几上,“这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大表姐,你不要血口喷人,这跟云璞有什么关系?简直荒唐,荒唐至极!”
姜湛冷冷盯着傅筠:“我来告诉你,十八那日小儿云璋同云逸侄儿一道坐着马车离开庄子,至于云逸离开庄子后又去了哪儿,这可不是云璞能管得了的。你要找人,似乎找错地儿了!”
“你!”傅筠气极反笑,“哼,好哇,好哇,你们一家都是好样儿的,全家上下齐心协力地蒙骗我们!可这都是你一人之言,不足为信。”
“我只知道云逸是去了你们庄子才不见的,我不找你们找谁?云逸失踪你们要负全责!尤其是傅云璞,他作为长兄不思友悌,还手足相残,简直令人发指,闻所未闻!”
“傅筠——休要满口胡言!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傅玄狠狠地敲桌警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云逸失踪是云璞所为?红口白牙信口开河,这不是污蔑是什么?你再这般无礼,就请你出去——!”
“够了!”傅凝厉声喝止,“你们吵也吵不出个是非曲直来,云璞呢?叫云璞出来跟我们当堂对证!”
丫鬟通禀,“大公子来了。”
“云璞见过姑祖母、姑母。”傅云璞垂眸行礼,“孩儿给娘亲、爹爹请安。”
傅凝品着茶一言不发,姜湛看不过眼,两三步走过去扶着云璞的胳膊起身,“姑母,我儿遭畜生冲撞心神不宁,亟需静养,您有什么要紧话要问,当着众人的面,问吧。”
傅凝狠狠砸了几下拐杖,“姜氏放肆,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姜湛紧挨着傅云璞,半步不让。傅玄挡在姜湛面前,“姑母,阿湛说得不错,您有什么话就赶紧问吧。”
一声冷哼,傅凝直接对准傅云璞厉声问责,“孽障,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对云逸和白琰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傅云璞冷冷抬眼,“姑祖母何以断定是云璞对他们做了什么,而不是他们对云璞做了什么?”
傅筠一个箭步冲到傅云璞面前,“瞧瞧,瞧瞧,这不是承认了嘛,说,你究竟对云逸做了什么?!”
“云璞也想知道,几日前云逸表弟分明同云璋一道乘车离开禾庄,怎么冷不丁地去而复返,山猎之时云逸从天而降凭空冒出,云璞也着实大吃一惊呢。”
“令云璞更想不到的是,我前脚刚同表弟分道扬镳,后脚就遭野猪群起而攻,若非云璞有贵人相助,恐怕早就葬身在那畜生铁蹄之下,死无全尸了。”
“不过还有更巧的,云璞劫后余生下山之时一路命人搜寻表弟踪迹,竟是一无所获。试问什么情况下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呢?云璞不才,还请姑祖母指教。”
傅云璞侃侃道来,傅凝与傅筠脸色铁青,拐杖敲得震天响,“你!你好歹毒的心思,夹枪带棒话里话外无不指责云逸,我看分明是你借畜生之故残害手足,反倒倒打一耙冤枉云逸,你居心何在?目的何在?”
傅玄护在云璞身前,“您这是什么意思?云璞至情至性之人,最是善良不过,怎么到您嘴里反倒成了十恶不赦、手足相残之徒?”
“哼,姑母扯得这一张虎皮借机发作,究竟是来寻人还是来寻仇?您一口一个居心不良,依我看这居心不良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笔直的拐杖直挺挺地指着傅玄的脸,“好你个傅玄,总算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真是翅膀硬了,如今也敢跟我叫板了!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还没资格越过我来做我的主!”
“傅玄不敢,傅玄只是让姑母知道,我傅玄夫小容不得旁人欺辱!”
姜湛紧紧拉着傅玄的手立在她身后,“姑母红口白牙凭空捏造,公然败坏我儿名声,竟不觉得羞愧吗?若云璞所言属实,您是否会像对待云璞一样严惩真凶呢?”
傅筠眼神凌厉:“姜氏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罔顾人伦对母亲不敬!你这样行径放肆的宗夫,阖该跪在祠堂反省个三天三夜!好叫你知道什么叫伦常!”
“表姐情绪如此激动,莫不是妹婿说中了什么?还是谋害云璞一事你们根本就是参与其中!你们才是真正幕后真凶!而傅云逸失踪只不过是你们自导自演,拿来构陷我儿的筏子!”
“爹!快躲开!”傅云璞一把推开姜湛,哐当一声,茶盏四分五裂,发出尖锐刺耳撕裂声,滴答滴答,血一滴一滴打在傅玄脚边。
“傅玄——!”姜湛登时惊慌失措,“来人呐,快传府医——!”
傅凝不满地瞪了一眼傅筠,暗道她沉不住气。
姜湛和傅云璞一左一右地扶着傅玄落座,傅玄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水渍,额角的血水顺着下颌低落在衣襟上,她拉着姜湛的胳膊,“你别慌,我没事。”
丫鬟端着温水,姜湛柔柔地替她净面,待府医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傅玄这才有气无力地开口:“既然云逸失踪在三阳村,那就报官处理吧,谁是谁非,官府自有论断。”
话音方落,门房便传话过来,“暮云护送表公子回府了!”
傅凝面上惊喜交加,“什么?!快,快将人接进来——”
傅云逸和白琰一瘸一拐地相继进了正堂,暮云远远跟在后头。傅云璞转头望去,二人视线交汇,暮云向他缓缓点头。
“娘——!”
傅筠赶忙起身扶住傅云逸,“我儿,你怎么成了这样?昨夜你……”傅筠止了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傅凝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看看你们的模样,成何体统!”
白琰率先哭起惨来,“祖母,舅母,昨日琰儿听闻云璞哥出事就赶忙前去相救,不想一时不慎,先是被蜜蜂蛰得满头包,后面马儿又跑错了道儿,那畜生左拐右拐反倒把我扳倒在地,自个儿逃命去了……琰儿独自一人迷失在密林深处,硬生生挨了一夜,您不知道,那林中蛇鼠虫蚁众多,我吓都要被它们吓死了,幸亏今早有人来寻我,否则我就要变成一具尸骸了……呜呜呜。”
傅云逸靠在母亲身侧,对白琰的话不屑一顾,这个怂货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能指望她什么……
“奶奶,娘亲,孩儿不孝,孩儿差点就见不到您俩,再也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傅云逸顺势跪在傅筠面前,抽抽搭搭地哭。
泪水决堤一般洗面,傅云逸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孩儿昨日与表哥分开不久便听到表哥的呼救声,我不做他想,当即便要回头救他,不想行至半路,天上忽然掉下来一个巨大的蜂窝,密密麻麻的蜜蜂铺天盖地冲着我们而来,两个奴才为救我誓死挡在我面前,我这才有机会逃脱,继续向前去救表哥……”
“我驾着马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可不等与表哥汇合,林子里突然窜出一只野猪,马受了惊,已经不听我使唤,我被疯马甩到地上,缰绳死死缠着我的手,那畜生拖着我足足狂奔了三四十米,直到岩石磨断了绳子,我才得以解脱……我的后背上有一条深深的长长的伤口,那是因为撞到岩石脱了一层皮,我疼得晕厥过去,意识全无。”
“等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窝在一道深沟里,上面厚厚的枯叶险些将我闷死,我耗尽了全部力气才爬出深坑,一步一步地往山下爬,连爬带滚,狼狈至极……就在我精疲力尽想要放弃时,暮云突然从天而降救我下山,要不是她出手相救,孩儿恐怕早就命悬一线,魂葬荒野了。”
“孩子——”傅筠抱着傅云逸痛哭,“我的儿,你受委屈了。你要是回不来,我怎么跟你爹交代……你说你逞什么强,什么东西那么金贵要你拿命去救,你傻呀你……”
傅凝脸色铁青,特别是看到傅玄一家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老三,云逸和白琰都是为你儿子奔走才落得这般田地,你就一声不吭一点儿也不表示?你还有没有良心?”
“且慢!”傅云璞直视傅凝,“族长,云璞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你红口白牙口齿伶俐,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我这老婆子可说不过你。哼,现在事实都摆在面前,你还有何话说?”
“云逸表弟方才说他两个仆从为救他甘愿赴死,云璞想这等忠仆阖该褒奖,万不能让其曝尸荒野,否则,岂不是寒了他们一片忠诚之心。”傅云璞看向暮云,“将二人带上来,全了他们一番主仆之情。”
暮云霸气拱手,“是!”
傅云逸瞳孔一缩,他暗自蜷曲指节,“娘,他们二人若能幸存,咱们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们。”
“报答什么?有什么好报答的,你就是滥好心,好心当成驴肝肺,区区一个奴才生来就该给主子差使,他们有心护你逃脱那是他们的造化,若敢不服,他娘老子还在我手上,敢不听话,就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不多久,暮雪押着两个肿成猪头一样的人进了厅堂,一旁的暮云在二人背后推了一把,两人一眼就锁定傅云逸,当即跪着爬过去,“……公子。”
傅云逸捂着心口,看着二人毁容的脸他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你们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对不起,当时我不是故意不管你们,实在是救人心切,时不我待,你们要怪就怪我吧,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
二人当即哭作一团,傅筠听得不耐烦,“哭什么哭,你们两个废物连主子都护不住,还有脸哭!我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都别想落着好!”
暮雪取出怀中供词交给傅云璞,“他们已经招供,此事系他二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傅云璞翻开供状草草一览,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视线落在那低声哽咽的二人身上辨不清喜怒。
“你们在哪儿嘀嘀咕咕什么呢?”傅凝一向看不惯傅云璞矫揉造作,“又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傅云璞将供词摊开,命丫鬟呈给傅凝,“族长,兹事体大,您若做不了主,还是请县官裁决吧。”
“这两个仆婢招供,是他二人对我心怀不满,这才与村民勾结在山猎之时陷我于险境,置我于死地。”傅云璞冷冷盯着傅凝,“族长一向自诩公正,试问此番说辞,您信吗?”
傅凝眉头紧锁,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过供状,“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你凭空捏造之物?你看看他们那个样子,是能说出完整的话还是能写出字?你擅动私刑,严刑逼供,拿出这样的说辞,真是用心歹毒。傅云璞,你非要嫁祸给云逸才肯罢休吗?”
姜湛一把拉过云璞护在身后,“勾结村民意欲谋杀傅氏粮行少主,这样的罪名可不是区区两个奴才就能顶得了的!谁要杀我儿子,我就跟谁拼命!”
“——傅文,即刻押着这两人报官!”
“你敢!”傅筠一脚踹开两奴才,“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猪吗?我看这两个狗奴才早就被你们策反了吧,你们想利用他攀咬我儿,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分明就是里应外合,自导自演,还想嫁祸给我儿子,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们云逸可不背这个锅!”
“不要说了!”傅玄一锤定音,“云璞不仅仅是我的儿子,还是我选定的未来的当家人!我活着,都有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夫小,我死了那还得了?不管谁出于什么目的谋害他,只要牵连其中,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傅文,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报官!请金乡县令裁决。”
“是!”
傅玄冷眼看着满屋的人,“来人,请客人们去三院西厢下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离开傅府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