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城,将军府内堂。
左右呈上一布袋,里面尽是成块的黑炭——它们几日前还是粮食,现在呛人、恼人,沾在布袋上就算是脏污。
谢宴从中抓了把,手指和掌心相摩。黑炭被碾轧出细碎的声响,像马蹄踏过雪地。
余棠面色复杂:“查了三次,都说是意外。”
“意外,”谢宴问,“王大人也觉得是意外吗?”
王在田原本像半扇墙壁似的,毫无存在感的站在一边,骤然被点名,脚后跟不自觉后移一寸,眼珠往上看,支吾道:“大人,这......”
谢宴看着这个“老实人”,脑中闪烁过对王在田的种种认识。
王在田仍为青桐城主将。
他在宁北耗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城中内外联合,一起赶走思图王那次,王在田实实在在演出了最显眼的戏码,扛着白旗在飒飒寒风里直面苍人箭头。
要强硬拔除掉他的势力,将其从主将的位置上拉下来,并不容易——即便谢宴真的很想,最终选择了将其逐步架空,因为王在田确实履历清白。
但是......
思绪疾驰而过,因不协调而产生的怪异越发明显。
履历清白?
无论王在田多么不被看重,他毕竟是孙愈的亲表侄。李亨因宁北的事情都够杀头的了,他怎么这么“清白”?清白到孙家最大的倚仗倒台了,火也没直接烧到他身上。
三垣司牢房中孙愈的癫狂神色,连同发痴般的话语又一次浮现。“没有输......认了就没有输......”
“认了就没输,”谢宴把这几个字在齿间咀嚼一番,又对王在田说,“来宁北前我见过孙愈,也同他问起过你,他说你很不中用。”
王在田掩头,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嗫嚅道:“表叔......啊不是,孙愈他说得也不算错,我本来就......”
他的话说到这里顿住了,因为按照一般的社交礼仪,这时候谢宴或者谁是时候冲出来打断他了。
但是没有。
屋内静得出奇,数双眼睛看着他。
王在田紧了紧拳,咬牙说出后面的话:“......资质平平。”
“既然如此,”谢宴说,“即刻起王在田不再任青桐城主将,余棠暂领主将之职,城中相关事宜听其调遣。”
“这!”王在田面色霎时铁青,几个他的亲信一同出声惊呼。
谢宴:“圣上予我变通之权,生杀予夺说不上,换掉一个两个将军还是可以的,各位有意见?”
王在田拦住还想说话的亲信:“敢问大人,我之后做什么?”
“继续查粮草,查清楚了,再说其他。”谢宴眼皮低垂,并不看谁,说完放回炭灰,擦净手上黑渍,步出将军府。
余棠从神色各异的众人中穿过,快步追上。
“大人!”
谢宴闻声止住步子,伸手扶住墙壁,步伐有些微凌乱和飘浮。
余棠眼尖注意到了,皱眉问:“大人身体不适?”
“没事,就是困了。”
接到消息后,谢宴立刻整顿兵马,将大部分战力留在鸣玉城,再押着思图马不停蹄往青桐城赶,一连串事情做下来,几乎是三天三夜没合眼。
谢宴从走廊栏杆上抓了把雪,把一双手搓得又红又冷,再搁到衣领里,紧着神问:“军报送到哪了?”
举兵收复鸣玉城之前,谢宴告诉余棠,若有紧急军情需朝中出手处理,可直接传送军报,不必再等批准。前线最重要的囤粮被烧了,余棠在派人去给谢宴等人送信的同时,应也已写好军报加急进京了。
余棠:“这就是我追上来要说的,军报在火起当日就已送出,但未能出百叶关!”
“什么?”谢宴贴在脖颈两侧的手缓缓放下。
“军报到了百叶关,按常例交由百叶关驿站,由其更换马匹后继续南下传送。百叶关照流程收了军报,也做出传送的架势,但实际送出。”
谢宴:“如何得知?”
余棠眼中纠结一瞬,很快坚定下来:“这消息也只比大人早一步到,这里不好说,大人请。”
他将谢宴带到办公处,左右看看后合上门。
“其实,”余棠开了个头却又止住,没头没脑道,“我家将军说,可以信任大人。”
“嗯。”
“所以这次粮草被烧之事和他无关。”余棠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