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并没有走多远。
她只是搬进了更靠近的深山的地方,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方便采药学医。
听当地的农户说,深山里有一个神仙。
每当上山的人迷路时,这人总能带迷路的人下山。有时碰上没钱治病,自行上山采药的百姓,神仙还会替人看病。遇到就是有缘分,遇不到就是无缘。
姜昙连着去两次,都没能遇见。
眼下正好有空,她准备去第三次了。
陆青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才重逢几日。”
姜昙背起药篓,一边绑在自己身上,一边和他说话:“对,这就是缘分。”
陆青檐嘴角方才漫出浅笑,就听到姜昙说:“这一定是神仙的意思,表示我们有缘。我有预感,这一次一定能见到。”
姜昙口中的有缘,便是阿年在家无人照料,以前都要托人照看。眼下他来了,于是他照看,她就与神仙有缘了。
这该死的神仙!
陆青檐磨牙,也不知道这神仙是男是女,女的便罢,若是男的……
胳膊被晃了晃。
“阿爹。”
阿年坐到陆青檐的腿上,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饿了。”
陆青檐露出灿烂的笑容:“阿年想吃什么?”
在这个巴掌大的屋子里团团转了三天,陆青檐早就对屋子的布局烂熟于心,闭着眼也能自若地行走。
何处有桌,何处有椅,他了如指掌,做饭更是不在话下。
曾几何时,盐城小屋里的那些饭食,就都是他做好的。可惜姜昙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却用到了这种时候。
蔬菜和肉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阿年去门外,从冰冻的水缸里拣了一条冻鱼。想了想,又扒了一捧胡萝卜。
阿娘说过,这些对眼睛好。
然而滋味是不好的,无论厨艺有多么精湛。
陆青檐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时也是沉默,当即就想吐出来。
他从未吃过如此难吃之物。
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难吃,总之难以下咽。以前他不喜欢吃的,从来都不会端到眼前来。
然而今天,是阿年递的原料。
阿年艰难地咽下去,看着满目的胡萝卜,再拿不起来筷子。
父子两人对着饭桌,齐齐静止。
片刻后,阿年视线游移,看向一旁坐着的陆青檐,他端着碗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陆青檐并未享受到多少父爱。
宋员外只知道给他钱,陆国公不管他的死活,后来将他接回去也是非打即骂。
面对这个期盼的儿子,陆青檐其实有些小心翼翼。一靠近阿年,他就无法控制地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悔恨不已。
姜昙突然离开,让他和阿年独处,他其实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阿年突然亲近,陆青檐的心化成了一滩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爹,多吃点,对眼睛好。”
这是姜昙经常强调的,阿年很听话,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他本能地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倒进了他爹碗里,倒完还看了一眼爹的反应。
应该是没有察觉的。
不能浪费粮食,这也是姜昙说的,阿年时刻谨记着。
“好。”
陆青檐沉默地吃饭,只是等儿子离开后,陆青檐端碗出去,路过了马棚。
他将午饭全赏给了小红马,原本正在大睡的马儿跳起来,感恩戴德地打了个响鼻。
感动归感动,然而如此难吃之物,他是绝对不会吃的。
入夜睡前,是换药时间。
阿年踩在凳子上,将陆青檐眼上的布巾取下,擦干净药痕,涂了新的上去。涂好后敷上布巾,也就是换好了。
换作阿年,也是一样的步骤。
陆青檐伸出手掌,在阿年的脸上仔细抚摸着,估摸好位置,慢慢盖上去。
父子两人一起坐在椅子上,等着敷药的时间过去。
老秀才布置了不少课业,都是背来背去的诗文。陆青檐听姜昙说过,知道阿年累不得眼,于是背起书中的内容。
阿年原本还昏昏欲睡,后来张大了嘴巴,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书名。
陆青檐记性很好,只要是叫得出名字的书,他都能从头到尾背出个大概,竟比老秀才还要厉害!
听着一声一声的惊叹,陆青檐只觉神清气爽。
阿年没辙,说出了一道算术题。
流利的陆青檐打了磕巴。
他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可这仅限于诗文。若是遇到算术,纵使他记住也无用。
皇帝不好此道,他从没有研究过。
片刻后,陆青檐将眼上布巾掀起来,靠着他残存的眼力,去寻纸和笔:“你先不要睡,让爹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半夜。
阿年被推醒时,眼前是陆青檐微泛血丝的双眼:“你看,爹算出来了。”
困得厉害,阿年没力气惊叹了,眼睛又阖上了。
陆青檐磨牙,他可是熬了大半夜!
忽然怀里一沉,是儿子歪倒在肩上,他心里那股气瞬间就被抚平了。
大半夜又如何呢,熬一夜,再熬几夜,哪怕眼睛真地瞎了,好像也值得。
就这么过去三日。
三日后,陆青檐被阿年牵着,去山下等姜昙。临走时她说过,会在第三天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