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内的某家店铺中。
福泽谕吉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少年连续点了九份红豆年糕,甚至还出言安慰紧张的服务生自己绝对不会被撑死。
这都是什么事啊……
福泽谕吉忍住伸手扶额的念头。
他与面前这位名为江户川乱步的小少年相识于十分钟前,一座大楼的犯罪现场中。
彼时作为死者护卫的自己应邀前去帮忙押送杀手,而这个少年冲进屋子里,以一种极为随意的语气,玩闹一般的揪出了真正的凶手,使逝去的社长得以瞑目。
自己因为感激,答应了请他吃饭。
只是……
看着少年吃的正欢的样子,福泽谕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纠结结,最终开口:“少年,你……为什么不吃年糕?”
这少年虽然点了一堆红豆年糕,却只是用勺子将碗中的豆馅吃下,留下碳烤后有些微黄的年糕。
尽管福泽谕吉会尊重这些不影响自己的特殊的小癖好——而且随意评论他人饮食习惯可是会遭人厌恶的,但基本的好奇仍不可避免。
“大叔,你犹豫这么久就只是想问这个?”江户川乱步忙里偷闲的抬头,看起来对福泽谕吉的反应很是不满。
“你不应该问问我的身份、为什么出现在现场以及和作之助的关系吗?”江户川乱步口齿不清的问道。
虽然是很好奇没错了,但是面对这幅场景,大概无论是谁都会先问出和年糕有关的的问题吧。
福泽谕吉面容严肃,完全看不出心中瞬息万变的思绪。
而江户川乱步不知是习惯了解释,还是单纯的以为福泽的“测试”还没结束,没有丝毫停顿的开始回答起自己刚刚问出的问题。
“我的身份唔……现在大概可以说是无业游民?”无聊的江户川乱步一边说着,一边用勺子戳戳碗里酥脆的年糕,“至于为什么出现在现场,就是那个了,那个。”
见福泽谕吉并不接话,乱步好脾气的继续补充道:“就是政府补助啦,到参与的企业面试拿到文件,然后就可以领取补助。”
他这样一说福泽便想起,这是近期为了帮助战后大量失依儿童维持日常生活,由政府牵头与本地企业联合所推出的新政策。
因为参与的企业可以得到一定免税额度,所以企业的积极性一直很高。
少年当时应该是去面试的。
“这样啊。”福泽谕吉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回答,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样的问道:“你和那个少年,就是被你称作‘作之助’的少年,你们是朋友吗?”
就在红发的少年杀手被押上警车的那一瞬,福泽谕吉终于想起,在横滨的黑夜世界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闻。
有一位善使双枪的红发杀手,自开始接单以来便从无败绩。枪法凌厉准确到仿佛超人,又如能看穿未来一般预测对手的所有行动轨迹,任何被他盯上的目标都将陷入死亡的永恒沉眠中去,无一例外。
红发、双枪、看穿未来。
少年的形象与传闻一一对应。
福泽谕吉记得这位杀手姓织田,所以——织田作之助,这就是那位可怕杀手的真实姓名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还真是个普通到平凡的名字啊……
“朋友?应该算吧。”乱步满嘴豆馅,闻言思考道:“我们一起吃过饭来着。”
那是江户川乱步正式入住后的第五天,下午三点,一个红发少年推开房门,沉默的伸出手,跟他简单介绍了下自己。
——然后在晚饭时间哐哐炫了五碗咖喱饭,吓得兰波妈妈满屋子找消食片。
“是吗。”福泽谕吉点点头。
尽管心中还有疑惑,但继续问下去似乎就不是一位陌生人应该知晓的事情了。
他们萍水相逢,不过因为一次案件而短暂合作,这些更深入的,可能有关于对方家庭以及社交圈子的东西,自己就不适合知道了。
这话说来有些惭愧,但自从退出政府方的暗杀部队后,福泽一直竭力逃避与他人产生超越“路人”之外其他感情。
譬如友人、后辈、学生、下属之类的。
他是一匹孤狼,也许终其一生,也只能一个人踽踽独行而已。
“那就这样吧少年。”福泽站起身,冲着乱步微微颔首,“这次多谢你的帮助,钱我已经付过了,希望下次不会再有遇见你的机会。”
毕竟以他的工作性质来说,能遇到自己的地方,八成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欸?大叔你要走了?”乱步顿时停下动作,有些惊讶道:“是我没通过测试吗?猫咪大叔明明说你会给我提供工作来着。”
猫咪大叔是什么称呼啊……
“从刚才我就一直想说。”福泽谕吉这次选择不再压抑内心的疑问,“少年,你口中的测试,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个猫大叔,他到底是谁?”
“欸?大叔你不是在做入学测试一类的事吗?”江户川乱步闻言歪歪头,“大人还真都是难懂啊。”
又是这种根本听不明白的回答。
福泽谕吉微微皱眉,露出一副冷硬的严肃表情,这是他思考时的下意识反应。
从一开始他就有所觉察,眼前少年无论是说话还是回答都透着一股自说自话的混乱。
诚然,天才从来都是怪异而孤僻的,而依照刚才的事件,少年在有关推理观察上强大才能不言而喻,但只是天才的孤僻,真的能够解释他的行为吗。
又是那种感觉,和刚才在社长办公室时一样,福泽谕吉隐隐觉得脑中的拼图还缺少最重要的一块。
“欸?大叔,你又回来了?”思索间,福泽谕吉停下离开的脚步重新坐回凳子,江户川乱步见状再次感叹道:“大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好像自我来到横滨以后,遇到的每一个大人都莫名其妙的。”
莫名其妙的明明是你吧。
福泽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但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在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少年话语与行为中的违和之处。
他明明能够轻易看出秘书在撒谎,能够准确计算织田少年的弹道轨迹,预判他的行动,并从枪下毫发无损的躲开。
这样一个能够看穿人心的天才,一个足以成为所有犯罪分子噩梦的天才,嘴里却一直在说——
“大人们真奇怪啊。”
江户川乱步嘟囔着,语气里满是埋怨:“真是奇怪真是奇怪,想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在玩游戏吗?可是这种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啊。”
“少年……”福泽谕吉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你说的游戏,是指什么。”
他好像明白这个少年行为怪异的原因了。
“游戏?”江户川乱步语气疑惑的重复道:“就是那种大家一起说好了,隐瞒某些事情的游戏啊。”
“比如舍监过去和女性的交往经历,之前工作过的军队驻地里的所长贪污,以及甜品店用的高档奶油其实是廉价的替代品,还有之前那个秘书先生才是凶手的事。”
“只要我一把这些话说出来,他们很快就会变脸,并且用千奇百怪的借口把我赶走。”
江户川乱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疑惑的神情:“我想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会因为这些事情生气呢?”
大人们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