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神沉默着，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压的喘不过气。
那是被他视为血亲的后辈，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现在却因为几个人毫无根据的恶意，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荒林。
甚至只有他这不人不鬼的老头子知道。
闲院春暮见它久久无语，出声打断它的思绪：“后来呢？”
“啊，后来……”
犬神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闲院春暮，只见青年的眼神里一片平静。
漆黑的眸子如无风夜晚的湖水般幽静平和，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让犬神的心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它摇摇头，甩开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开口继续道：“后来，小金告诉我们，当天晚上有几个混蛋骗悠真说，他母亲当天在山上出现过。”
犬神吸了口没点燃的烟斗，定了定心神。
咂咂嘴，又有些想念点燃的烟草香气，“悠真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实心眼。”
“平时我们待在黄泉乡是联系不上悠真的，所以也不清楚他的状态。
“只有小金，作为悠真的半身，二人是时时刻刻都能够交流，但小金没什么常识，觉得死人复活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这两个傻孩子就冒雨上了山，山路淋雨变滑，悠真一脚踩空，后脑磕在了石头上。”
犬神放下烟头，抬头看了看天，而后叹息道：“自从悠真走后，黄泉乡虽然时不时的还是会下雨，但却永远停滞在那个夏夜，再不前进了……”
“而那孩子生前最后的愿望，是期望小金也能够有自己的身体，希望小金能够和他一样，能自由的活在世界上。”
“结果啊，小金就真的在悠真的身体里醒了过来。”犬神苦笑一声。
“黄泉乡里虽然妖怪多，但还真没有哪个擅长治疗。小金修养了五个多月才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出去找那三个家伙报仇。”
“至于他们是谁，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犬神望向闲院春暮。
“西尾老板的儿子、侄子还有雇员嘛。”闲院春暮点点头，“他们人呢？”
除了雇员，也就是之前见到的服务生小哥失踪时间太近，老板没报案之外，另外二人已经下落不明很久。
不，其实现在也不能说下落不明了。
“死了。”犬神淡淡开口。
他会去阻止小金大开杀戒，阻止他走向无法回头的邪路，但面对害死悠真的凶手却没多少怜悯。
这三个人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去说出谎言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将他人引入危险的境地呢？
都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没有谁不清楚雨天上山的危险。
他们到底抱有怎样的想法？只是恶作剧？还是存了要害人的心？这些犬神都不得而知。
但他唯一知道的是——
“恶念结出的恶果，最终也会落到他们自己的头上。”
犬神微微敛眸，挡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唯独这一点，我是赞同小金的做法的。”
闲院春暮耸耸肩，对此不置可否。
他不想去评判犬神的做法是对还是错，归根到底，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也就永远无法切实的理解他人的苦痛。
于是他选择低下头开始摩挲兰波的耳朵，心里暗暗嘀咕：兰波怎么还不醒。
现在这个场面很尴尬啊，快醒过来和我一起面对！这样尴尬的就是那个犬神老头了！
就在这时，原本还一副怒气上头的犬神却突然垮了下来，表情苦涩的开口道：
“只是我没想到啊……事情终究还是朝着我未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没预料到？”闲院春暮突然抬头，满是兴味的挑眉，“你是说柴崎悠真变成麻雀飞回来这件事吗？”
毕竟想要代替复仇的对象突然从黄泉回来了什么的，原本顺理成章的仇恨这下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啊，是也不是吧。”犬神挠挠头，“悠真回来自然是件好事。”
“我记得那一天是大岳丸外出巡逻，刚刚中午，它就手捧着一只还没有个橘子大的小麻雀跑回来了。
“说来也有趣，尽管那孩子换了身体，从个成年人变成只看着还没一个月大的麻雀，我们还是一下子就认定它就是悠真。”
犬神抬起头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如果实在要解释的话，就是它的气息我们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之后我带着酒吞跟大岳丸去找小金，想告诉他悠真回来了这件事。但还没等我们说话，小金就告诉我们——
“村子里的人靠着悠真家土地盖成的温泉旅店赚的盆满钵满，反而把悠真赶去了村子外的旧房子里生活。
“他说悠真的死也有他们一份，说凭什么这些人能够心安理得的继续生活。”
闲院春暮一脸惊叹：“哇，这是迁怒吧，这一看就是明晃晃的迁怒吧，老爷子你们不会是同意了吧？”
“当然不可能！”犬神赶紧摇头，生怕自己否定的意思不够明显：“我们当时直接就跟他闹翻了！”
“他要报仇当然没人拦着，毕竟大家心里也都憋着股气，而且杀了那三个惹是生非混蛋也算为民除害。
“但小金这仇报的范围也太广了。”
犬神神情顿时哀怨起来，黑色的毛发似乎都因为发愁而变得白了几分。
和这位杀伤力惊人的问题儿童比起来，茨木那张懵懂愚蠢、且惹祸水平一流的大脸看起来都可爱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那群家伙虽然讨厌，但也绝到不了该死的地步。”
“而且更让我担忧的是。”犬神皱起的眉头蹙成两个凸起。
“我觉得这孩子的心理状态有些不对，以往的他虽然是个不爱说话的臭屁小鬼，但却绝不会极端到这种地步。”
犬神的神色有些落寞：“我开始后悔默许他去报仇的行为，力量是一把弑主的刀，不够坚定的人反会受其害。”
“……这份过强的力量，让他的想法失去理性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闲院春暮脸上顿时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以犬神的表现，可不像是对那份混浊黑气一无所知的样子。
那东西是弱化版本的“此世之恶”。
更简单来说，那是个位数的生物所产生的强大恶念。
被这纯黑的恶意所包围，小金能够只是想要灭了村子，而不是计划着去报复社会、搞出些大规模的恐怖袭击，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性纯良且道德水平高尚了。
只是含有恶意的言论尚且会引人走入地狱，更何况是人类纯粹到极致，没有丝毫善念的恶意呢？
“啊……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嘛……”犬神眼神飘忽，“虽说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正常人谁会往那种方向想……”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有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闲院春暮眼神亮晶晶的。
他当然清楚那玩意儿的底细，所以比起它的“身份”，他更好奇的是这玩意儿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