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猩红的辉光垂落在地上,仿佛黄泉女神的注视,为万物添上一层死难的诅咒。
月光下,两个身形相仿的青年正无声的对峙着。
红色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扰乱了原本正常的颜色,让场景变得怪异起来。
二人此刻不像是站在贫瘠荒芜的土地上,反而像是真正的来到了亡者终将归去的黄泉一样,天地间到处散发着与现世截然相反的诡异气息。
天边适时的挂起了一阵凄厉的风,怪物声势浩大的怒吼声随风回荡在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也打破了二人间的寂静。
金发的青年轻笑一声,率先在对峙中败下阵来:“我收回之前的判断,我本以为你是个挺外向的人来着。”
“即使再怎么外向,面对意图杀死自己的存在,也做不到心平气和的说话吧。”
兰波语气有些呛人,暗地里却在不动声色的控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异能力。
就在刚刚,他被压制了好几个小时的异能力突然冒了出来,源源不断的传来一种奇怪的讯号,兰波仔细分辨了片刻,判断它的意思大概是这片空间它可以被控制。
这是件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异能力到底是什么?
如果非要兰波回答,他会说异能力是能力者手脚一样的东西。
它就像独立于你正常肢体外的另一肢体,就好像背后长了对翅膀,或者头顶生了对新的耳朵。
它是能力者力量的延伸,是身体的一部分,能够被能力者清晰的察觉、掌控,直到最后如手脚一样操控自如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兰波刚刚察觉到自己体内异能力的时候,就能迅速熟悉它的本质,甚至顺利用出的原因。
除了那些过去的熟悉记忆外,其实更多的源自于本能般的习惯。
尽管因为“黄泉乡”的压制作用,这几个小时以来他都跟之前没有异能力时一样。
而现在,自己沉睡已久好不容易醒来的异能力,正叫嚣着,告诉自己它可以控制眼前这个青年的异能力。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离谱程度不亚于在战场上控制敌人的左腿,让对方在奔跑的时候突然单脚站立,从而摔个大跟头!
哪有人的大腿会叛变的!所以哪有人的异能力是会被别人控制的!
兰波清楚自己的异能力到底是什么东西,除了空间之外,他没有其他的古怪能力!
但偏偏异能力传来的讯息是如此的肯定,就好像兰波的手掌抚上中也的头顶时,掌心传来发丝的柔软感触一样清晰。
‘呵,就当是他长了条可拆卸还适配所有人的大腿吧。’兰波嘴角微微抽搐,为自己奇怪的联想感到哭笑不得。
但同时,金色的立方如流水一般,悄无声息的融进了坚实的大地。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暗暗的包裹住了那颗躲藏在漆黑狭间里,象征着异能力中枢的金色圆球。
‘还真是金球啊?’兰波微微挑眉,对这种奇怪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也不想去思考犬神说的很容易找的金球为什么藏在隐秘的狭间里。
今天遇到的怪事太多了,他不想思考,他只想赶紧解决完敌人回家睡觉。
而在他对面,对发生的一切还没有任何察觉的金发青年,此时好像孕育好了情绪一样,有些叹息的开口道:
“我出生在五月,初夏的时节,在我的记忆里从来只有母亲的身影。”
“当时年幼的我尚不理解原因,只是疑惑于同龄人为什么都没由来的讨厌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母亲和一个来村子里考察的外国学者交往,未婚先孕,那个男人承诺会带她去自己的家乡,让她从这块贫瘠的土地脱离出去。”
青年突然笑了,语气里露出了几分嘲弄,“好消息是,他大概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几个,真的想要在一场露水情缘后和交往对象结婚的实诚人,坏消息嘛……”
“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在上山考察的时候,因地震引发的泥石流而永远的留在了山上。”
“整个队伍,没有一个人生还。”
兰波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储物间见到的那张照片,想起了那一团模糊的影子里,那个金色头发的外国人。
金发青年回想起过去,似乎也有些惋惜,感叹道:“如果说当年他从山上下来了,也许多年以后的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不过是理由罢了。”兰波感觉到自己异能力能够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多,只差一步就能彻底掌控那颗中枢。
“人如果想作恶,总能给自己找到千种万种的理由。”
中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望向青年的眼睛里,原本怜悯变为了谴责。
看着面前仍然气定神闲的青年,兰波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
如身体的一部分般存在着的异能力,被如此肆无忌惮的侵入控制,他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吗?
“随你怎么说吧。”青年耸耸肩,神色有些莫名,“不过你应该能理解,一个未婚的女人带着孩子会遭到怎样的排斥吧。即使我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都在世,碍于面子,也只能保证她不被欺负。”
青年侧过身,手指向不远处的房子,“所以她被赶出了家门,在村庄的角落里把我养育长大。”
“随后又过了几年,她因病去世,我在村子里的生活愈发艰难,再然后政府的规划案派下,村里修建了旅馆、餐厅和酒屋。”
青年低低的笑出了声,抬头望向兰波时,血色的眼睛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仇恨。
“你应该也住在旅馆里吧,要不要猜猜,那块被征走的土地是谁的?”
兰波恍然间好像看到他身后漫起一阵漆黑的浓雾,但再一眨眼,又变回了微微发红的夜空。
青年的面色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眼神淡淡的看了眼兰波,无悲无喜:“谢谢你听完我的故事,也很抱歉把你们牵扯进这堆陈年旧事里。”
视线下移,顺势瞥了眼躲在他身后的中也,嘴里说了句“可惜。”
身后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兰波偏头,看见一团团黑色的浓雾从树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青年也同样看到了,转过身不再看他,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
“不过既然你们都进来了,那大概是命运吧,人是不可以违背命运的,你们一样,他们一样,我也一样。”
“这就是你的后手了吗?”兰波突然问道。
语气平和,声线平稳,完全没有青年预想中的惊慌表现。
话语传进青年的耳朵里,只是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不妙。
猛的回过头,不远处,如巨大墨团一样的黄泉丑女们仿佛被什么东西拦住一样,摊成一片,好像一堵黑色的墙,远远的伫立在距离兰波莫约十几米的地方。
“你干了什么!”青年的声音不复刚才的平淡,变得急促而低沉。
“看来这一路的经历让我对你有了些错误认知,我刚才一直在担心你还有什么计谋之类的。”
兰波低笑着摇头,嘴角微微上挑,扬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你的遭遇确实很可怜,出于人道主义,我深表同情,但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金色的球体破土而出,在青年目眦欲裂下,径直落进了兰波的手中。
冲天的光柱亮起,在三人不远处组装城墙的黄泉丑女仿若被橡皮擦去的简笔画一样接连消失,四处回荡着的怒吼与兵刃相接的噪音也停止了。
青年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终于听到了兰波最后那一句堪称冰冷的话。
“这和我无关。”
……
闲院春暮突然脚下一空。
来不及思考,手中太刀下意识的被飞速掷出,踩在伤痕累累的刀刃上一个使力,只听一声脆响,太刀重重砸在地上。
衣诀翻飞,白发的青年如燕雀般灵活的跃起,轻巧地落到了一旁的屋檐上。
一只手横在眉下,挡住远处传来的刺目金光,闲院春暮眯眯眼睛,有些恍然的感叹道:“解决了啊……”
那个红皮凶神跟个乌龟一样防御高的离谱,犬神的兵器也不怎么好用,除了些明显的弱点其他完全破不了防。
不过兰波先生动作还挺快……
不对!
强烈的预感突然袭来,闲院春暮眼睛骤然圆瞪,紧接着面色严肃起来,身体压低,飞快掠出,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如猎豹般敏捷的踏着脚下的瓦片往光柱源头冲去。
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块砖瓦从屋顶掉落在地上,其中就有一块正好砸在了犬神面前。
黑白相间的大狗叼着烟杆,面色焦急地骑在一只巨型的黑猫身上。
砖瓦“砰”的掉落在地,巨大的声音把它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它又突然惊疑不定起来。
“这是……”犬神并不清楚远方的状况,只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令它深感厌恶的东西已经醒了过来。
而此刻,在众人格外关注的那束金光的源头,兰波虚虚抱着名为金球的中枢,牙关紧锁,额头上不自觉的暴起青筋。
原本如驱臂使的异能力仿佛突然发疯了一样,黏腻的好像沼泽间的淤泥一样纠缠着他,甚至连自己的能力都使用不出来了。
就好像四肢全部深陷入沼泽,被厚厚的污泥禁锢着,完全无法动弹。
“%“~#¥&++:。/@);-”
一阵堪称精神污染般的乱码在耳边响起,就好像一把铁锤似的,重重的砸在了兰波头上,发出阵阵眩晕。
兰波忍不住踉跄一下,身形摇晃着,最终往地面倒去。
在意识清晰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像自己的方向袭来。
“快走……”
眼前一阵阵发黑,兰波响起躲在身后,自家那个毫无战斗力的中也,勉强开口提醒道。
但话还为说完,黑发青年的身体已经重重的倒在地上,只扬起一片尘土。
随着沉重的倒地声响起,漆黑的浪潮涌上了天幕,好像高楼般,携着势头,飞驰着朝地面狠狠地砸了下来。
就在距离地面不到两米的时候,原本费劲全力试图把监护人拽去安全地方的中也莫名一滞,下一秒,身上冒出一股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猩红的光芒往天空涌去,与漆黑的浪潮狠狠撞在一起,接着如雨雪消融般的速度迅速侵占了它原本的领地,每前进一寸,黑色的浪潮就散去一寸。
等到闲院春暮匆匆赶到时,遮天蔽日的黑幕已然消失。
留在原地的是一个身形矮小,漂浮在离地大约半米的空中,眼眸漆黑看不见眼白,浑身上下爬满了红黑色怪异暗纹的中原中也。
“不详的预感啊,原来是这样吗。”闲院春暮缓缓走近,迎着“中原中也”无神的目光懒懒地开口道:“
不是异能力,或者说不只是异能力,又是这股让人厌恶的气息啊……”
白发青年缓步走着,一步一步的越发接近中原中也,脸上笑吟吟的,看着似乎心情不错。
但若有熟悉的人在场,恐怕瞬间就能看出隐藏在那张虚假的面具下,某人冰冷却灼人的怒火。
闲院春暮突然猛的向前,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白影,转眼间,距离“中原中也”不过一臂的距离。
来不及反应,青年掐指成诀,口中断喝一声。
“震!”
指尖轻点在胸口处,却仿佛有千钧力一般,直接将中原中也的身影推开了好几米的距离。
随着他的动作,一团如墨的黑影从中也背后透出,在被击出瞬间仿佛受到什么压力一样凝成了一团。
眼见并非自己以为的东西,闲院春暮脸上显出一丝诧异。
黑影则趁此机会赶忙溜走,身后留下一道黑色的烟迹,歪歪扭扭的直奔远处逃去。
“叮!”
天地间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铃音,无论是一旁随风飘动的树冠,还是飞奔而来,马上就要赶到的犬神都好像被按下了静止键,停留在了上一秒的状态。
闲院春暮把中也从天上摘下来放在兰波旁边,稍稍检查一下确定没什么大碍后,绕开他们,沿着烟迹几步追上了那团黑影。
站在黑影面前,摸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随口喊道:“棉花糖,出来。”
话音刚落,半空中突然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黑洞,棉花糖从黑洞里跳出落在地上,满脸心虚,期期艾艾的往闲院春暮脚边挪。
“那个……这个异能力有点特殊……”
“你自己的能力体系,自己都搞不清楚?”闲院春暮嫌弃的瞥了它一眼。
棉花糖见他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语气稍稍放松了一点:“这个异能力它比较特殊嘛。”
“你现在待的这块地方,不仅是空间系发动能力时划定区域所产生的亚空间,它同时还是一个次空间。”
说话间再次悄悄瞥了眼闲院春暮的脸色,见没什么异常,棉花糖这才彻底放心大胆的开始解释:
“这个能力的主人本身拥有一个次空间的使用权,次空间与主世界独立无法互相影响,但同时他还可以在主世界划定一个区域,让自己的次空间叠加在这块区域上。”
“所以你们的状态真的很奇特,你既在主世界,也在次空间,我找不到次空间的坐标就进不来。”
“幸好刚才兰波试图打开空间的时候,空间坐标暴露了一瞬,我察觉到以后可是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棉花糖蹲坐在地上,挺起胸膛,面容骄傲的等待夸夸。
闲院春暮并没有如它的意,再次低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道:“这是什么。”
说着,指向了面前的黑影。
话音刚落,棉花糖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萎靡。
脑袋几乎和地面垂直,小心翼翼的说了四个字:“……此世之恶。”
闲院春暮:“……”
闲院春暮:“……你欺负我没玩儿过《fate》吗?”
“大概意思就是这个嘛,省的造词了……”棉花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的说道。
“所以这东西其实就是……咦?说它是此世之恶竟然没问题欸!”闲院春暮思忖片刻后猛然睁大了眼睛。
世界虽然是物质的,但同时也不免会受到心灵力量的影响。
庞大的希望可以创造出超出人类范畴的神明,而恶念同样,会产生所有生灵负面情绪集合一般的恶魔。
希望还好说,总归脱不了人类这个大集体的长远利益,但恶念就是完完全全的麻烦了。
据大道老师自己说,在最早的年代,人类善恶造就的神明与恶魔一同行走在大地上,赐福、诅咒、丰收、瘟疫,善与恶交融出一片灰暗的死寂。
因此而毁灭的世界不计其数,即使是秉持着“无为”思想大道老师也被逼的下了场。
人类的善念升到天上去,变为一个又一个维护世界的意识,恶念落到地下,组成了世界无法驱逐的暗面。
而后古世界虽然消亡了,历史却化为传说依旧影响着新生的世界,这也是为什么有的神话里会有天地混沌或者分隔天地一类的说法。
所以说比起天道和世界意识,棉花糖最准确的称呼应该是人类善念集合意识。
同时因为是世间善念集合,所以有时候憨一点也可以理解……
“对吧对吧,我第一次听就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欸!”
棉花糖眼睛亮晶晶的,完全不知道面前的白毛刚刚还在心里诽谤它是个笨蛋。
闲院春暮面露思索:“可这东西……又怎么会和中也的异能产生联系呢……”
其实一直以来闲院春暮都很清楚中原中也的特殊。
他之前观察过,同作为异能力者的兰波身体状态和普通人一样,灵魂与身躯是一体的,异能力像个多出来的赠品一样围绕在灵魂周围,亲密却又疏离的拱卫在那里。
但中也不同,他的灵魂和异能力是一体的,二者紧密联系着很难分开,反而是身体只和灵魂有一层不算深刻的联系。
闲院春暮猜想这孩子大概是先天性的离魂症,魂魄不稳,才退而求其次的躲进了异能力中。
但又因中原中也曾经有过“实验体”的经历,所以闲院春暮也不确定这是不是那群神经病实验员搞出来的问题。
棉花糖依旧犹犹豫豫的,心里摇摆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闲院春暮见状,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按理说这些东西不会离开暗面的,除非……”
说到这里,他视线下移,语气中带着点质问:“棉花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我……”棉花糖有些激动,一时失语,然后竟然直接“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
泪水像珍珠一样划过脸颊落在蓬松的毛毛上,让圆滚滚的它一下子小了一圈。
闲院春暮也蒙了,纵观自己和人类额、好像不太准确,和生物打交道的这些年,他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嚎啕大哭的幼崽。
所幸中也是个乖孩子,不然他估计也不会留有这么浓密的头发了。
“别哭啊,别哭哇……”蹲在棉花糖旁边,闲院春暮感觉自己一个头有三个大。
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生物!
幸好棉花糖刚刚只是一时情绪上头,没一会儿就抽抽搭搭的停下了哭泣。
闲院春暮语气轻率:“好了好了,不怪你不怪你~都是先代那家伙的错,成年猫犯下来的失误怎么能怪到幼年猫身上呢~”
棉花糖闻言下意识反驳:“话也不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