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捷潘一共来了两次,第一次只是聊了些占星话题,没有亮明身份。但从他进门时,我已经感知到他的来意。
这感觉从未这么强烈过,大概经历了更多事,我的心变得更灵敏,而他内心的意念又那么强烈。他想要把雷德救出的意愿几乎要冲出胸腔,但表面上看起来他仍然平静,什么也没有说。
他走了之后,海蒂跑过来跟我说:“这个人求你帮忙,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一只红色甲虫告诉我的,”海蒂笑,“奇娅拉也这么说,她说看到这个人背上背着个大包袱,几乎要把背压弯了,她去世的太|祖母说,里面装了个大大的问题。”海蒂说着,双手展开,向我比划一个巨大的包袱样子。
“你已经会意大利语了吗?奇娅拉和你怎么交流的?”
“我只会一点点,但是我能明白她说什么!”海蒂跑开了,出去和奇娅拉打着手势说话,原来她已经学会了意大利真正的交流语言——打手势。一边的曼尼奇怪地看着两个女孩手舞足蹈的“热烈对话”,瞪着眼不知所措。
第二次,这位严肃的老人又来了,他举止庄重,目光坚定,某种程度上和雷德有相似之处。他仍很小心地选择话题,说自己看到报道,听说我曾为希拇莱工作,想了解一下情况。
我陪他聊了一会,当我再次感到他内心在纠结着提出雷德的话题时,我有点忍不住,主动说道:“您是不是为雷德担忧,如果我能够帮忙,请提出来。——我是说,米哈伊尔。”
他大吃一惊,退后几步,反复望着自己的衣服,好像怕我在上面施加了魔法似的:“我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您,而他一定要救您了。”
他审视了我一会,用他的方式判断出我值得信任以后才重新坐下,说:“雷德是我最好的学生,所以被派到德国,接触那些虚无飘渺的神秘学项目。当初您在威维尔斯堡时,他本来是要杀掉您和沃里斯的,我也相信他能办到。但事情遇到您,就变得不顺利了,——不,不能说不顺利,而是不一样了。他一直告诉我,您没有真正配合妠粹,还保护了他,所以他要保障您的安全。这一次,我需要您的帮助,因为……我们的组织不打算营救他,他是擅自暴露身份的,他的任务本来只是监视斯科尔兹尼,而不是杀掉他。”
“他当时为什么要杀掉斯科尔兹尼?”我说。
“因为只有他死了,您才不会在短时间内继续遇险。如果他只是坐牢,他背后的力量会很快给他脱罪,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告诉我能做什么。”
老人眼里闪动了一下,随即平静如初:“他今生遇到这样两个女人帮助他脱险,我为他高兴。”
“两个女人?”
……
几天后,我和阿尔伯特去了罗马,斯捷潘在那里等着我们。兰肯也在。
她就是斯捷潘口中“两个女人”之一。这个傻姑娘,在雷德被捕以后,将自己个人的积蓄和财产全部拿出来,买通了琼斯手下的一个看守。她孤立无援,什么计划也没有,只是为了让他们善待雷德,但随后斯捷潘得知消息,找到了她,希望借这个机会救出雷德。
负责看守雷德的是一个美国少校,目前被特许在罗马度假,度假十天后返回汉堡,在那里他会将雷德押送到美国。我们研究了少校的日程,他明天要去到奥斯蒂亚的海边。
“在那里,您可以假装跟他偶遇,跟他聊一聊,然后对他进行催眠。成功催眠的机率有几成?”他问我。
“十成。”我说,“我见过这位少校,在海德堡。”
斯捷潘撇了撇嘴,不太相信我的话,继续说:“如果他不上钩,兰肯也做了其他打算。”
兰肯从包里拉出一套黑色比基尼,一脸悲壮:“我装作陌生女人和来一次艳遇,美国兵抗拒不了这些。我会灌给他一些特殊饮料,让他能躺下听你催眠。”
我咳嗽了两声:“很好。”
“所以现在我们的成功机率大概有七成了。”斯捷潘说。
怎么七成?我都说了有把握。这个美国少校就是琼斯,在海德堡打过好几次交道。
接着我们又研究了催眠指令,要暗示琼斯在押送过程中找机会帮助看守释放雷德,但是地点要有讲究,方便雷德逃跑。
一切安排停当,这天晚上,我在琼斯下榻的酒店周围闲逛,斯捷潘装作路人,从酒店里走出来。
“真糟糕,”他说,“这个美国人跟女人鬼混了一整天,行程全乱了,他可能不去海边。”
那还真有点不好办,我们在门口又站了会,斯捷潘说:“回去我和您丈夫再商量一下,他也比较擅长做计划。”
“不,等一下,”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还可行,“他出来了。”
果然,琼斯从酒店里走出来,手插在口袋里,在酒店门口,他点燃一只香烟,看着过路的人,对着其中几个美女展开微笑。
“这不是个好机会吗?他一个人。”
“什么意思?这种情况下您也不可能催眠他,他屋子里还有个女人!”斯捷潘悄悄地说,但我已经走了过去。斯捷潘大吃一惊,但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后面,还在悄悄念叨:“您要干什么!不要鲁莽!我们有计划!”
计划不好用了,不应该随机应变吗?我走近琼斯,向他打了个招呼。琼斯吃惊了一瞬,随即笑起来。
“你一个人吗?”他暧昧笑道,“埃德斯坦小姐怎么单独来度假,没人陪?”
“长条纸屑。”我看着他说。
他呆住了,目光转向我,但没有在看我,仿佛看向虚空。
“长条纸屑。”我又重复了一次,琼斯表情呆滞,身体发僵,我赶紧上前扶住了他,斯捷潘也上来扶住他另一边胳膊。
“快,帮把他拉到旁边草丛座椅上!”我说。
斯捷潘目瞪口呆,但手脚利索地帮我把琼斯扶过去坐下。“您甚至不需要让他躺下吗?”
我一笑,他在海德堡时找我催眠过,我顺遍给他设了个关键字。原本我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件事,但后来在斯科尔兹尼身上发现催眠关键字如此好用,于是我对琼斯的催眠就十拿九稳了。
“我说了,有十成把握。”
半个小时不到,琼斯恢复清醒,发现自己坐在酒店旁边的树丛前,有点摸不着头脑地返回酒店去了。指令已经下达,琼斯会时不时地在关押雷德时犯“糊涂”,并对看守的“疏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剩下的,就看雷德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如果一切顺利,”斯捷潘说,“他逃离以后,就不再是雷德,也不再是任何身份。他重新做回自己,是米哈伊尔也好,任何人也好。都由他自己决定。”
我们要去火车站,回都灵。斯捷潘也要离开,他没有告别,当天晚上说清事情以后,第二天早上已然不见了。
一个月以后,我在都灵的家里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一只黑翅尖的白鹤飞向天空。明信片上没有署名,上面的邮戳是德国汉堡。
……
到夏天时,我们全家又到热那亚。这一次是弗拉维奥贡献出海边别墅,在这里举办超自然心理学研究的讲座,主讲人是我。
我顺道给舍伦堡做了治疗,他现在状态好多了,桌上放着一本……账册?
“你怎么开始查账了?”我问。
他黑着脸:“阿尔伯特给我的,说你们家里的开支和你的诊所的开支混在一起,而你胡乱投资,有点入不敷出,我开始还不信。现在看来,比他说得还严重!”
啊?我大窘……看来他是知道了,我之前把家里的钱投给兰肯,兰肯的公司出事所以亏了。后来我为了增值,把别人做咨询的钱拿去股市,但我在这方面果然天赋不够,重重套牢。阿尔伯特从不怪我,没想到把账交给了舍伦堡。
“阿尔伯特的用意我看出来了,”舍伦堡说,“他要当好人,不舍得约束你。所以把坏人的角色交给我演。”
“你也不会怪我,对不对?”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