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他跟克洛丝挺熟的,经常互相开玩笑。”我说,又一次想笑。原来他那封信里“猪”(Schwein)不是拼错的“宝贝”(Schatz),是两人真的互相这么昵称。
所有人都上了车,我们的车启动了。皮埃尔带着他的伙计们跟着我们走了好远,每次都帮我们清理路面,驱赶不友好的人。临出城时,他跟我们道别,又对克洛丝说:“再见,好好生活。埃德斯坦小姐跟我说过你丈夫的事,他反抗过妠粹,是个好人。我的小猪会幸福的。”
克洛丝失声大哭,希尔德和莉莉也都看出了问题所在,但谁也没说什么。大家向这些护送我们劳工队伍挥手告别。只有一个孩子悄声跟另一个孩子说:“我知道为什么她叫‘小猪’,因为她也有点胖。”被希尔德“嘘”一声阻止了。
后来的路程都比较顺利,在将要从西面出城时,我们听到了炮声,苏聯人离得很近了。
我看到路边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慌张地跑着,穿着银灰色的毛皮大衣,背后烧了个大洞,高跟鞋也掉了一只,正是雷娜。本来停了车想叫她,但是另一个从旁边巷子里冲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子过来抓住车门,叫安迪亚下来。
“干什么啊?我不认识您呀。”安迪亚说。
“你能娶我吗?”这女孩哭着说。
安迪亚一脸懵逼:“我有妻子了。”
“或者和我睡|觉也行!”她哭喊道,“苏|联人要来了!他们要来了!我必须把贞洁交给德国男人,求求你了!”
安迪亚吓得赶紧关上车门,不过另外已经有一个男人走过来,把这六神无主的女孩拉到巷子里去了。
经过一些路障时,我们看到一辆军用指挥车经过,上面坐着雷默,就是和阿尔伯特一起并称最年轻将军的那人。他站在车上巡视刚布好的掩体和路障,大声斥责一个年轻少尉没有把路障堆好。
说是路障,无非是一些建筑垃圾和铁丝网。雷默的车走后,安迪亚从车里探出身,给刚才受斥的少尉官打了招呼,递了香烟过去:“这些路障能挡住苏聯人吗?”
“能,怎么不能?”少尉说,“起码能挡住10分钟。”
我们一呆,少尉点了烟说:“苏聯人用1分钟通过障碍,剩下的9分钟嘲笑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荒诞却又笑不出来。
这天晚上,我们在树林里露营,大家生火烤了土豆,又把行李拿出来铺在车上勉强睡了一夜。睡前克洛丝一个人守着火坐了很久,眼睛肿得老高。
第二天一早,克洛丝不见了,希尔德拿了一张纸条给我,说是在衣袋里找到的。
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我想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我知道您会唾弃我。赫林是个好人,你告诉他,我是个坏女人,忘了我吧。”
“不能再回去找她了。”安迪亚劝我道。
我点点头,把纸条收起来。大家心情沉重,却谁也没办法责怪克洛丝。
车子出柏林不久,莉莉一声惊呼,从车上行李堆里发现了辛格丢下的文件袋,里面是存折和一张支票,应该是皮埃尔捡了丢到我们车上的。
“活该,”希尔德说,“莉莉你好好收着吧,辛格那种人就该穷死。”
到达纽伦堡之前,我们遇到了赫林。
“你怎么知道我们走这里?”我问赫林。
他一笑:“其他路都不通畅。”
“曼尼一直吵着见你。”诺娜妈妈对我说,然后爱怜地轻拍一下他,“真是不听话!”
曼尼和我拥抱以后发现了大车上的几个大孩子,央求要坐大车。
“乖,坐小车不挤。”诺娜妈妈哄他道,因为大车上|我们还是收留了几个不认识的难民,曼尼不肯。只好换莉莉坐小车,带着两个孩子。
赫林没有看到克洛丝,用目光询问我,我把纸条给了他,简单说了皮埃尔的事。他黯然听了,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们路上遇到危险,差点被混乱的人群攻击是不是?”他问,“我应该跟过去的。”
“没事,刚好……呃有人帮了我们。”
“不用自责,安迪亚都阻止不了那些人,敌人越来越近,人们都疯了。”希尔德本想劝他,但赫林听出了言外之意,看了看自己的腿。
“我知道,去了也帮不上忙。”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见他这样子,希尔德十分内疚,小声跟我说:“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说话做事犯这么多错!你劝劝他吧,你会劝人。”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提出建议赫林教我开|车,他同意了。于是后来野外的道路上|我来开。赫林赞我学得快,希尔德笑而不语,曼尼见我会开|车了,又闹着要坐小车,被诺娜妈妈坚定阻止,抱回大车。
车开到了我们海德堡的新家附近,这时货车上已经挤了20个人,好多路上搭便车的。有些人就停在海德堡,各自寻找亲戚或住处,有些人要继续远去。
抵达时我们的阵营也扩大了,诺娜妈妈捡了一口大铁锅,弥补了离开柏林时我不让她带锅的遗憾。孩子们不知从哪竟然捡到一条狗,是条脏脏的半大牧羊犬,在孩子们脚边转来转去。
“这是我们的家吗?”曼尼激动地看着选帝侯街79号,“快看,有一窝燕子!”
我也看到了,之前想要保留的燕子窝不但留着,还在外面加装了木盒,保护窝不掉下来。现在大燕子已经返回北方,说不定很快就会生小燕子了。我用钥匙开了门。
“这个家真好!”曼尼欢呼着奔进去,带着其他孩子一间间屋子地探索。希尔德跟在后面阻止他们乱跑,诺娜妈妈迫不及待去刷洗她新捡的炖锅。
莉莉、安迪亚和我把行李卸下来,我本不让赫林干活,但见他表情受伤,似乎不希望被当成残疾人,所以也没再阻止他做事。
第二天安迪亚也告别了,他要去莱比锡找自己的家人,开走了小车。
“这里可不大。”希尔德看了所有的房间笑道,“得好好安排一下。”
我们安排楼下的卧室给赫林和两个男孩,楼上|我、诺娜妈妈和曼尼一间。希尔德、莉莉还有三个女孩一间。虽然我们开始就买了两张简易床备用,但仍然不够,还要打地铺。被子也不够,赫林盖着自己的大衣。
“还有凯撒,它住哪里?”曼尼说。
“它不叫凯撒,它叫风神。”另一个孩子说。这时我才明白他们指的是捡来的那条狗。
“它是女孩子,应该叫迪娅。”有个女孩子说,“是拉丁语‘女神’的意思。”
“我觉得珍珠更好听。”女孩子之间也有不同意见。
“求求你们,让它睡我们屋吧!”孩子们都说道,原来都想让狗子跟自己睡。
“先睡客厅,”希尔德说,“等给它洗干净了再轮流睡在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屋。”
“我也是男孩!”曼尼急道。
“好吧,三个地方轮换。”希尔德说。
女孩子们同意离开了,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梳洗。两个大男孩却跟曼尼说:“你跟我们睡,这样狗狗就可以两天轮换一次,可以多和狗狗在一起!”
“可是三天比两天多啊。”曼尼迷惑道。
赫林默默看着孩子们跑开,我问他:“你也想回维也纳找孩子吗?”他没有回答。
这天夜里,我忽然听到门响,赶到楼下,希尔德和莉莉也起来了。大家站在门口,发现赫林拄着一根拐杖,背着行囊,要出发了。
“你去哪里?”我问他。
“回柏林。”
一时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随即明白了:“你要找克洛丝?”
“那里太危险,不能把她留下。”
“她要找自己爱的人!你去了也没用!”希尔德说道。
“但我也要找我爱的人。”赫林低声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很少把“爱”挂在嘴边,甚至对克洛丝表达关心也很少。说了这话,他轻轻自嘲地一笑。
“那怎么不开|车去?”我问。
“施特恩少将说车是给您用的。”
“我们在这里安定下来,用不着车。”我说,“找到了她,就带她离开柏林。如果实在找不到,你一定要回来。你救过阿尔伯特两次,如果他回来听说你遇难了,他后半辈子都会懊悔。”
听到阿尔伯特的名字,赫林眼里闪动了一下:“我一定把车开回来。”
两天后的清晨,这辆车果然回来了。像我们一样带了一车的人,赫林满身疲惫地从司机位置上下来,刚走到台阶前就摔倒了,被我们扶了进去。他身上有灰尘和血迹,但没有受重伤。
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好多人都先感谢了赫林,然后才各自离去。我们没有看到克洛丝。
“她不愿意离开柏林吗?”希尔德小心地问,递给赫林一杯水。
“不,”赫林把水一饮而尽,“我把他们都带出来了。他们留在了法兰克福。”
“他们?”希尔德疑惑地看了看我,似乎猜到了又不敢说出来,我问道:“她和皮埃尔?”
“是的,还有他的几个朋友。那里已经投降了美军,他们会安全的。”
我和希尔德互望一眼,我原以为他会强行把克洛丝拉走,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选择了。
“你是个心怀大度的男人!”希尔德挑起大拇指。
赫林低了头,没有说话。
我们这里也很快安全了,这里是施佩尔先生的家乡,他父母也住在这里。他回来劝说了驻扎此处的党卫军将领,德军撤离了海德堡。他们走的时候炸毁了老桥的三个桥拱,但是市民们自发聚集到老桥上,阻止他们更多的破坏。后来市长带领人在城市里悬挂了白旗,美军第63步兵团驻了进来。
施佩尔最近都在工业区和柏林之间奔走。希特嘞在最后的疯狂中,下达了破坏一切工厂的命令,但施佩尔把命令改变成了“将机器停止运转”。那一次阿尔伯特意外回到柏林,也是在商量此事。
莫德尔元帅听从了施佩尔和自己参谋们的劝告,没有毁坏工厂,下令原地解散所有士兵。他几次想要自殺,但被阿尔伯特等人发现和劝阻,但最后一次,在无人发现的时候,他走进树林,举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阿尔伯特等参谋投降了美军。
就是在施佩尔来的那天,他转交给我阿尔伯特的最后一封信。
赫林到树林里寻找木材,要再给我们做一些床板铺在地上。我和希尔德带着孩子们在屋后的山坡上寻找野菜,我搜罗记忆把能吃的苜蓿认出来。孩子们已经给那条牧羊犬起了正式的名字,叫作“克雷”(圆环)。他们说因为克雷的背部有一个圆形的白斑。
当我叫它而向我奔跑而来时,我忽然在这名字的发音中想到了另一个人,我们最好的朋友之一,科雷格。他曾经说要送我们一条狗。
克雷跑过来,像科雷格曾经养过的牧羊犬一样淘气,把爪子上的泥印在我衣服上。我拍了拍衣服,拈起克雷身上沾着的一朵小花。
在不经意间,田野上已经遍是野花。我们站在暖风里,感受不到寒意。
“春天了。”我说。
“战争结束了,”希尔德说,“一切会好起来吗?”
一个孩子跑着来找我,气喘吁吁指着山坡下我们的家:“有人,有美国兵在我们家门口!”
一切会好起来吗?我希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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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历史上海德堡投降是1945年3月30日,这里为了让女主在柏林完成地堡及希拇莱的剧情,推迟了一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