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特命令医务兵帮他包扎,一边向阿尔伯特赔笑:“您真会开玩笑,怎么就是未婚妻了——”
但阿尔伯特没有管他,走过来就把我横抱了起来。
“这是我的未婚妻,感谢村里老人们照顾他,尤其是——”他看了看奥托老爹,又看看我,我把他们的名字对他说了,“——奥托夫妇。”
奥托老爹和老妈妈含着泪看着我,既然阿尔伯特发话了,旁边的医务兵上前帮他止血,不再理会冈特的脸色。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侧脸。在东线这些日子,他脸颊都陷成坑了,耳朵边缘全是一层层好了又冻的痂痕和红肿。我把脸偎在他颈侧,悄悄道:“不要让人追查第一槍是谁打的,那人是保护我的。”
他嗯了一声,抱着我走了好几步,要上台阶时步子有些不稳,我回过神:“你抱我|干什么?放我下来吧。人很多呢。”
“你受伤了,贝儿。”他柔声说。
他把我带回奥托家,我指了二楼的房间,他把我放在床上。
小腿有一点疼,大概是子弹把地上的石头片打起来擦伤的,一条长长的口子,伤口不深。
阿尔伯特让人送了酒精棉,递到我手里:“先自己处理伤口,我得出去一趟。”
我胡乱擦了几下伤口,就趴在窗口向外看。阿尔伯特跟连长站在那,冈特的手被绷带裹成一个白球,指着我这边。我赶紧躲在窗帘后面。他指就是托奥家三楼阁楼的位置。
雷德不会还在阁楼上吧?我心里一紧。回头看,雷德真的刚从阁楼下来,站在我门口。我向他急急挥手,催他快走。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又望了好几秒钟,才转身下楼。极轻的脚步声消失在后院。
再一阵脚步声响起,是阿尔伯特有力而规律的步子。接着是他说话声:“只在前门派一个卫兵。房间我都查看过了,不要再搜查,免得打扰我未婚妻休息,后院我会亲自查看。”
我跑到房间另一面,向院子里看,见他在院子里。地上还有蘇聯士兵掉下的子弹壳、烟头和旧酒瓶,他捡起来看了几眼,又推开后门向外望。大概看到地上有足印痕迹,从院子里找到一些树枝在地上扫了几下消除了。
雷德应该已经逃走了。
他又进屋了,脚步声正往楼上来,我赶紧回床上坐好。
果然,他一坐下就问:“刚才在屋子里乱跑?”
“没有,我乖乖坐着。一动不动。”
他指指我的脚。——怎么啦?一看:袜子脚底都是黑的。我嘿嘿笑起来:“袜子本来就这么脏。”
“我已经告诉他们两槍都是我发的。”
“那你怎么办?”
“债多不愁了。”他摇头笑笑。
然后告诉我,他不是在这个装甲连服役,而是因为在维斯瓦河接到电报后仍然擅自撤退,被停职回家。但这处分不算重,那天旅长豪瑟将军醒来后把主要责负揽在了自己身上,说参谋们是听从他的指挥撤退的。而这事报到上面后,发现中央集团军莱因哈特上将自己也违抗了好几次不准撤退的命令,于是莱因哈特上将被迫辞职。下面这些参谋只是暂时停职,回家等待消息。
阿尔伯特没有急于回去,一种本能让他到了东普鲁士,打算多停留一阵。火车站被难民挤满,他被耽搁了两天,遇到了这个装甲连,连长泽普上尉以前在西线是他的手下,要收复劳斯多夫。阿尔伯特顺道跟了过来。
“然后就发现了你。”他说。
我的伤腿还在他膝盖上,我把腿收了回来,拿起旁边的绷带裹着,他帮我最后固定打结。做完这些,两人发呆互望。
眼泪不由得想要滚出。我在那个世界被困三年,也许一念之差就回不来了,直到那个世界的生命终结,两人都无法见面。
他伸出手,擦拭我的面颊,突然声音发抖:“蘇聯人……欺负你了?”
我摇头:“那几天雷德在这里保护我,他是……蘇聯人。”
“怪不得,”阿尔伯特说,过了一会难以置信地摇头,“他竟然不把你交给莫斯科?”
“他问过我,我说我的事业在这边,我还要找你。”
“然后他晃同意了?”阿尔伯特的表情,仿佛我在讲童话故事。
有什么不对吗?
阿尔伯特摇头微笑:“好吧,事情到你这里总是变得简单。”
我嘿嘿而笑,他也笑,像两个傻瓜。
突然被他拉到怀里,接着是禁锢般的拥抱和抽取生命的吻,对失去彼此的恐惧都在这吻里透露出来。我们差点见不到对方,即使显意识不知道,但潜意识一定明白这当中的波折。就像在黑暗的大海里寻找沉船,在无边太空里寻找家乡,要从这吻里把对方索回。
大概几分钟以后,我咳嗽了几声。
他强迫自己离开,不舍地用嘴唇滑过我的脸颊、眼睛和额头,让我的头贴在他颈窝。我听着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逐渐平复。我知道他不想结束这个吻,我也不想。只是我们对彼此的渴望太多,这里却不是亲密的地方。
“你衣服好脏。”我轻声说,刚才的味道是他的脏衣服。
他低笑着,把我从怀里放开,大概从前线下来就是这身,后脖领甚至都看不太出颜色了。
“我的头发也该洗了,”我扯着蓬乱的头发,“前几天蘇聯人在的时候,我没洗过一次脸,还往脸上抹灰。”
我捂着脸,感觉自己丑得不像样,但他毫不介意,一直凝视着我的脸。
“我几次看到你的幻影,听到你告诉我你还活着。”他说。
“本来就是假死,为了骗过希拇莱,”我说,“我很怕你真信了。”
“我从来没有放弃希望。”他傲然道。
这就是改变潜意识后的奇妙之处,明明他差点放弃希望,自己也不想活了。但他想法变了以后,反倒觉得自己“一直没放弃”过。
中午了,安顿了受伤了奥托老爹,我帮着奥托老妈妈做了些煎饼,我们一起吃饭。我跟阿尔伯特商量:
“我的计划是先回柏林,看过诺娜妈妈他们就离开,免得被人发现,然后我找个偏僻的村子住下来,直到战争结束。怎么样?”
我还有雷德给办的假身份,这几天藏在托奥家的墙缝里,现在可以拿出来用。
“还有,这次回柏林,得把戒指找到,我之前把婚戒放家里了。家里似乎被轰炸过,不知道诺娜妈妈有没有帮我们收好——”
阿尔伯特拉开衣领,拉出一根绳子,下面吊着亮晶晶的两枚金戒指,正是我们的婚戒。“他们给你办葬礼时,我戴上的。”
他这样做是想说如果我死了,他也会认为我们已经结婚了吗?
他又从大衣外套里找到那本日记本:“我看了一点,有一些写了我,有些是记录你的梦。以后可以给我讲。对了,我还要送你一个新本,记录我们以后的生活。”
挂坠盒项链也拿出来了。打开挂坠盒,两人的照片都在,只是在战场上经历了风霜雨雪,有些水渍痕迹。
把这几样都摆在我面前:“我一直随身带着。”他满脸期待,像邀功的大狗狗,等着受表扬,见我一直不答,变得忐忑不安,“你那块手表不见了,还有订婚戒指,他们都没有给我,我想大概找不回来了……”
“我们结婚吧。”
“什么?”
“就是我嫁给你。”
他把煎饼放下,擦了擦手,好像这个话题过于正式,必须正经谈论一样。
“虽然我每天都想这件事,但是——”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现在还不行。血统审查那一关还好。我换了几任上司,有舅舅帮着不会通不过。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既然要躲着希拇莱,没办法用以前的身份,否则坐火车都会被发现。总不能和你的假身份结婚……”
“我们可以请几个亲戚好友,办个秘密婚礼。这样就行了。或者谁也不邀请,只我们两个。”
“太简单了。”他摇头。
“简单了好。”
“不能这么潦草——”
“讨厌你!”我拍桌子,“我就要这样结婚!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万一我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