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谈论阿尔伯特。毕竟爱情是由于更多渊源,我回到这个世界,就是来体验这一切的。这种内心执著别人很难理解。
他很久没有说话,我转过头去,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没想到他也转过头来,嘴唇在我额角擦过。我赶紧转了回去。
“心理学、占星和神秘学是我研究的方向,后两种在莫斯科是不会被接受的。”
“可納粹害得你还不够吗?血统、秘密武器,你被威胁得还少吗?我们那里不会有这种事。”
“是的,没有完美的地方。我不是认同納粹德国,只是我在意的人和事在这里而已。”
他站了起来,被子里进了冷风。他站在那不知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听到我打了喷嚏,弯下|身帮我把被子裹好。
“喂,把我裹成蛋卷了!——你干什么!”
他张开胳膊,隔着被子把我抱了起来,走到后面干草堆上,放了下来。
“我想把蛋卷强行带回莫斯科,可以吗?”他仍从外面抱住被子,我在里面动弹不得。
“那我会等战争结束,找机会回来。”我说。
“如果你到莫斯科,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能在小范围内自由研究,你相信我吗?”雷德又问,他的脸近在咫尺,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相信,但没办法和同行交流是不成的。”我说,“我很感激你愿意为我做的这一切。”以他的信仰,愿意尊重我的研究算是很难得了,但我并不希望他为了保障我研究自由而和自己国家作对。
“不用感激,”他低声说,“你没有给我帮你实现这一切的机会。”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隆冬的寒星,遥远而孤独。他右手从我杂乱的头发上面摘下一小根稻草,左胳膊仍然隔着被子把我揽住。我缩了脖子,把脸藏在被卷里。
“晚安,蛋卷姑娘。”我感到头顶有一种压力,似乎是手指按了一下,或被吻了一下,在被子里的我没有看到。
第二天,伊万通知我和雷德去见排长尼古拉,尼古拉戴着眼镜。
“我以前是个小学老师,”他介绍自己说,“听说您是个护士?”
“我学过一些护理,在医院做过事情。”我看了看雷德,昨天我们已经统一了口径。
“那么,告诉我您的本名吧,”尼古拉冷然道,“这位叫米哈伊尔的劳工说您叫娜塔莎,但他说您母亲是俄国人,而您却告诉伊万和彼得,自己的奶奶是俄国人。您又没有真正的身份证明。”
我有一份雷德给办的假证明,但身份不是护士,雷德把那份证明藏到托奥老爹家墙缝里了。
雷德皱了皱眉头,在见到他之前,我随口提到自己奶奶是俄国人。和雷德统一口径时忘了这茬,现在露馅了。我沉默了一会,决定说半真半假的实话。
“那是情急下骗你们的,我母亲是中国人,”我说,“你们知道中国吗?也有红色軍队的那个国家。我的中国名字叫施云贝,在这里叫娜塔莎。你可以从我面貌上看到东方特征。”
尼古拉一听就笑了,从旁边拿了一条湿毛巾递过来:“先擦擦脸吧!”
我擦了脸,尼古拉盯了我好一会:“是有点像东方人。你这样的人在这里,納粹没有把你关进集|中|营?”
我看了看雷德,见他认可了我的说法,于是顺着思路说:“经常遇到危险,也进过集|中|营,但米哈伊尔和一些好心人帮我一次次躲过去了。”
“一次次躲过去?也太容易了吧!”
“不,不容易,”雷德说,“一个德国装甲上校看上了她,霸占了她。所以才允许她在诊所工作的……”
装甲上校……霸占……这是阿尔伯特的恶霸版本吗?我把头垂得很低。
“她经常受虐待,身上也有伤的。”雷德走近,指着我破开的羊毛袜,里面有好几道瘀痕。昨天虽然摔倒,但也不会有这么多伤痕,这都哪来的?
想来想去,大概还是“复活”未久,血液成分还不太正常,体内容易瘀血和出血,随便碰到哪就是一道淤青。雷德观察仔细,比我都先发现。
后来,尼古拉让伊万来告诉我,让我回奥托家里住,他家后院大,会让一些伤兵来找我,让我处理伤口。但平时不要外出,也不要打扮。
后来雷德责怪我:“你竟然忘记把全部情况告诉我,幸好尼古拉相信了你。”
我责怪他:“为什么不一开始给我起别的名字呢?占着你的娜塔莎的名字,很别扭。”
雷德一呆,随后笑道:“不,不别扭。”
那天下午开始有士兵找我处理伤口,因为他们的军务兵阵亡了。我的护理水平只是勉强过得去,参加了护士训练但没有太多实操。处理那些严重化脓的伤口时经常疼得他们大声叫骂。但他们一边骂一边又转过来说:“不是骂你,我在骂納粹!”
有些人则把我消毒用的酒精喝掉一大口,高声喊着:“好多啦!”
那个叫彼得的士兵总是来帮忙,经常起哄说自己生病了,需要给屁|股上打针。有时雷德用笑话帮我解围,有时其他士兵把他按住,因为其他人也喊着要打针。
奥托夫妇几次失口叫我西贝尔,雷德都告诉旁边的人,这老两口记忆力差,总是把我当成他们自家的孩子,所以叫错了。
几天后的一次,尼古拉在旁边看我们工作,我告诉他,奥托老妈妈因为被打,几天卧床不起,希望他能约束士兵,不要虐待老人。
排长回答:“你根本不懂战争。士兵们离开家乡,没了亲人,挨饿受冻打到这里来,随时都会丢掉性命,为的是什么?就是报仇!他们没有在这村里杀人,甚至对您——唯一的年轻女人十分礼貌,这已经是最好的布尔什维克战士了!”
“这都些无害的老人,儿子在战场上已经死去,输给了你们,你们已经报了仇。现在的行为,会让人们觉得你们和德国士兵没有区别,将来其他国家怎样看待布尔什维克国家?”
“不管我们再怎样做得好,西方国家也依然会视我们为仇敌!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想法!”
“可有过内梅尔斯多夫的事情以后,戈培尔总会派记者到蘇联人占领过的村子寻找证据,说你们比他们更邪恶,你们没有必要中納粹的圈套!”
“再说吧!”尼古拉站起来,对我说,“看过您洗脸以后的样子,我都不习惯你再把头发弄这么乱了。”
他身边的彼得起哄:“让她当你的女朋友吧!为了排长的幸福,我们可以忍耐!”
雷德紧张地看着我。
尼古拉笑着走近雷德:“米哈伊尔,你应该是个好士兵!干活利索,头脑也清楚。要不要跟我们走?”
“我先把娜塔莎送回亲戚家,然后就参军,”雷德笑道,“不用担心我不去,我的心早就是红色的了。”
“那就好!”他拍拍雷德的肩膀,“明天你们可以走了,祝你幸福!”
这天半夜,睡梦中我被一阵喊声惊醒,从窗口望出去,一个喝醉的士兵在街道上嘶声喊道:“我的姐姐被他们杀了,为什么我不可以报仇!为什么我要受罚!”
砰的一声,他把酒瓶打在自己脑袋上,倒在了地上,被另外两个人拉走了。
“排长发布了命令,禁止士兵殴打和骚扰老人,违反的就要受惩罚。”雷德来到我身后,“还不错,是吗?——要不要再考虑一次跟我去莫斯科?”
见我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那我明天送你回柏林,排长说,我们可以走了。”
听到可以走了,我连夜收拾了一点东西。见我这样着急,雷德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奥托老妈妈给我好几件她儿媳留下的衣服,说他们留着也没用了。而奥托老爹则从后院柴堆里找出藏着的一个大南瓜,让我们路上带着。
凌晨5点多,大家都困得睡着了,外面开始轰隆作声,雷德第一个叫醒我们,说是炮击声。接着彼得跑来敲门,对我和雷德说:“德国人打回来了,你们要不要跟我们撤退?”
雷德看了看我:“不了,我们伪装成德国难民。他们不会管我们。”
“那么——再见娜塔莎!”彼得喊着,摩托和槍声过后,他们撤离了。到6点多,有个穿党卫军制服的人从一辆吉普上跳下来,叫嚷着让所有人都出来。
“那是原来村长的儿子冈特,是国社党员。”奥托说。
冈特跟在国防军的队伍里,大概是督战队一类的角色。
“他可能见过我!”雷德说,“以前在慕尼黑开会,他给我们倒过水。”
“那你应该走。”我说。
“我怕你有危险,我把雷德的大队长身份再拿来用一下。”
“不可以!”我拦住他,“那样舍伦堡知道你在这里,他可能会杀了你。应付德国士兵我自己能行,你快走!”
雷德没有跟我争辩,从后门离开了。
7点多天还是黑的,所有人再次集|合到了小广场上站成一堆。被两台4号坦克围住,面前是一个国防军装甲连的连长上尉泽普,以及冈特。
冈特的长统皮靴在我们面前的石板上踱着,咔嗒作响:“竟然连一个死亡都没有?我以为自己到达了蘇联人的村子呢!——你们是不是早就通敌了!”
冈特的手槍指着所有我们人,槍口移动到一个老头子脑袋上,他闭上了眼。但他老伴吓得趴在地上,几乎抱着冈特的腿:“没有通敌,一开始他们也虐待我们!但后来他们有了纪律。”
“有了纪律?拿什么交换的?”冈特把老妇人的手踢开一些。
“没有交换!他们自己停了下来!”
“砰”的一声,槍打到地上,把老头子的脚打出血了,伤了一个脚趾。老头子张着嘴,疼得喊不出声来。老妇人哭起来:“因为娜塔莎给他们治了伤,他们喜欢她,听从了她的建议,没有杀我们!”
“娜塔莎!俄国名字。”冈特咬着牙,手槍转动,很容易找到了我,指着我的面门,“所以通敌的是您了?还是说,您一早就是藏在人民中的間谍?”
我心下估量着不同说法的可能性,也许到这时候,不得不抬出舍伦堡。正要开口,没想到奥托老爹扑过来护住我:“她不是!她是个好孩子,为了帮我们才说自己叫娜塔莎的,蘇联人强迫她的!”
又是“砰”的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冈特一槍打穿了奥托老爹的大腿。老爹倒在地上,发出长而虚弱的哀嚎。我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奥托老妈妈目光呆滞地爬滚过来,不敢哭泣,抖着手按着老爹流血的腿。
“冈特先生,您应该知道党卫军的安全局吗?”我声音发抖,不能再犹豫了,得赶紧说。然而,第三声槍响起——
冈特大叫起来,我这才发现他拿槍的右手被子弹打穿,槍掉在地上。
“是谁?是谁?”他声嘶力竭地叫着,疯了一样寻找着子弹来的方向。我望向奥托老爹的家的阁楼,天刚蒙蒙亮,是雷德在那里吗?他还没走吗?
但是随后,冈特顾不上寻找第一槍的来源了,第四槍响起,打掉了他的帽子。他惊慌地看着一辆虎式隆隆开近,炮口压低到几乎对着他的脑袋。一个人拿着一杆自动步槍从坦克外壳上跳下来。
“太好了,上校先生!”冈特大声说,“这帮人通敌,尤其这个女人,可能投靠蘇联人或者本来就是間谍,而且刚才有人打了我帽子,我的手。这里暗中还有敌人!”
他疯狂地向周围人示意,但是旁边的国防军都对他爱搭不理,反而看着从坦克上跳下来的人,要听从他的指令。
“很抱歉,强忍着才只打掉你的帽子而不是脑子,”他转而望着我,“因为你刚刚用槍指着我的未婚妻,想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