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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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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窈感受着他轻轻的动作,良久抬起眼,看着镜中的萧浚野。昏黄的镜子里,他的模样沉静,又有些伤感。萧浚野一向倔强好强,很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袁窈的心也悄然一紧。两人心照不宣,都在留恋最后的一点温存。

安静过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小懿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了。他进屋道:“公子,信送到了。”

袁窈终于把他等回来了,关心道:“舅舅怎么说?”

萧浚野站了起来,也竖起了耳朵听他们说话。小懿显得有点为难,低声道:“他骂你多管闲事,就会给他找麻烦。”

袁窈道:“他不来?”

小懿又嘻嘻一笑,道:“他跟我一起来的,等会儿就动手。”

那两人都松了口气,劫狱要冒的风险这么大,他生气骂两句也很正常。袁窈怕舅舅不答应,在信里说自己被关在诏狱时,就是这些人把自己救了出来,他欠他们一条命。祈族人一向有恩必报,舅舅骂归骂,该帮的忙还是要帮的。

外头天已经黑了,二公子又带着人来检查。萧浚野正寻思着今天是钻衣橱好还是钻床底,忽然听见后头一阵喧闹。那几个人还没进院门,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东边马厩升起一股黑腾腾的浓烟。

侍卫道:“怎么回事?”

有人道:“不得了,走水了!”

萧浚野跟袁窈对视了一眼,知道是舅舅的人动手了。最近为了防刺客,一入夜就点起大量的火把,走水也不意外。王府里的人乌乌泱泱的都去马厩那边救火了,没人顾得上别处。萧浚野已经把路记熟了,深深看了袁窈一眼,道:“我去接他了……你多保重。”

袁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黝黑的双眼看不出情绪。萧浚野最后望了他一眼,大步出了门。他来到地牢门前,见看守的侍卫已经被打昏过去了。几个黑衣人大步从地牢里出来,严硕被他们放了出来,还一脸茫然,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救我?”

带头那人心烦道:“让你走就赶紧走,少废话。”

萧浚野正好迎了上来,一见严硕,眼睛顿时亮起来。严硕没想到表哥也来了,登时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他道:“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他衣裳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一看就受了不少苦。那人淡淡道:“赶紧走,一会儿人来了就麻烦了。”

萧浚野提气一纵,带着严硕翻墙出去了,那几个人手里的铁索一抡,钩在墙头飞踏了数步,也逾墙而出。镇南王府里还闹哄哄的,这边几人已经脱了险。萧浚野十分感激,抱拳道:“多谢前辈救我兄弟,恩德来日再报!”

那人道:“不必了,快走吧。”

他说着一摆手,带着几个人没入了黑暗,就这么走了。萧浚野也不敢久留,跟藏在附近的人马会合了,带着严硕一路往北而行,数日后赶上了大部队,一起回了长安。

八万人马南下征讨逆贼,却被杀得大败而归。席应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气得大病一场,至今未愈。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最后会战死沙场,却没想到居然败在了自己当年的部下手里。

萧浚野刚回家没歇一天,朝廷就送来了圣旨,把他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顿。萧浚野杀了一路伏兵,又差点俘获狄彤昀,都是功劳,但毕竟整场打输了,说什么都没用。

皇帝把他的鹰扬将军撤职查看,让他好生思过。萧浚野也没什么办法,师父年纪大了,受不得斥责,只能由自己这个弟子把罪责扛下来。送走了传旨的太监,萧浚野站了起来,不但腿跪凉了,心更是凉透了。

他性情骄傲,常自诩是年轻一辈将领中的翘楚,结果头一仗就打输了,实在有些抬不起头来。长安中不少平时就看他不顺眼的人,听说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他。

萧成锐这辈子打了无数场仗,见惯了荣辱,知道都是一时的。他安慰道:“就当长个教训,统兵打仗,切忌焦躁轻敌。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翻身。”

父子二人一起往回走去,萧浚野道:“师父不知道他们厉害么,怎么就中了他们的埋伏。”

萧成锐叹了口气,道:“人都是会老的,你当时什么感觉?”

萧浚野道:“我觉得不对劲,狄彤昀一开始根本没露面。但他舍得放那么多老弱给我杀,也是个狠人,一般人根本想不到那是障眼法。死了两千多人,师父也就被他们骗过了。”

萧成锐扬眉道:“那你怎么不说?”

当时那么多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根本没人听他的话。萧浚野踢起一块石头,悻悻道:“资历不够,人微言轻嘛。”

萧成锐的神色凝重,道:“打仗跟打猎相似,终归要保留一部分直觉。敌人比你想象的更有兽性,再高明的猎手,当他的经验压过感觉,就是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了。”

他看向儿子道:“浚野,静水流深,野性未驯。我希望你能保留野性,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一生像海一样奔流自在,做符合本性的事。”

萧浚野的神色微动,忽然觉得父亲其实对自己很好。父亲给长子起名禹泽,便是希望他有圣人之德,泽被天下。到了小儿子这里,父亲却希望他做自己,这已经很难得了。

他心里好受了一些,想了想,又怕皇帝对自己失望了,道:“那我怎么办,以后还能打仗么?”

萧成锐微微一笑,道:“让你在家反省就好好反省呗。静下来休息一阵子,多读点兵书,来日自然有你出马的机会。”

萧浚野攥着拳,眼里藏着不甘心。萧成锐轻拍他肩膀,道:“潜龙勿用,回去吧,暂且等待时机。”

“袁驭恒当年给席大将军牵过马,就是个马前卒,不过是运气好一点当了镇南王,还抖起来了……”

周钰越想越气,坐在池塘边骂袁驭恒,骂了一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严硕坐在他身边,闷声不语。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刚为他父亲发完了丧,胳膊上还缠着一条黑纱。

“还有那个狄彤昀,当年就没什么本事,靠着抱袁驭恒大腿上了位,这些年没为朝廷做多少事,造反倒是挺积极的。你放心,下次遇见他,我一定取他项上人头,为严叔叔报仇!”

严硕道:“不用你,我要亲手杀了他。”

他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变故,哭了好几日,渐渐平复下来。他之前冲动行事,差点就死在地牢里,休息了这段时间,他身上的伤养好了,头脑也渐渐清醒了。父亲已经没了,自己还得照顾好母亲,不能一直颓废下去。

朝廷虽然罚了他们,却也怜悯严峥嵘牺牲,给了严硕一个从五品的军衔。以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当上五品官,可如今他什么功名利禄都不稀罕,宁可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要父亲还活着,自己被他骂一辈子都愿意。

周钰还在唠唠叨叨地骂那帮反贼,严硕心烦的要命,粗声粗气道:“你能安静一会儿么?”

周钰感觉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委屈道:“我帮你出气,你怎么还嫌弃我。”

严硕现在听见鸟叫声都觉得烦,不想跟他多说,站起来闷着头走了。初冬的庭院里一片萧瑟,树掉光了叶子,地上积着薄霜。周钰一个人在池塘边坐了片刻,想起自己家里也只剩下母亲和妹妹了,心情沉闷起来。他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扔出去,把池水砸得荡开一圈圈涟漪,闷声道:“我爹早没了,谁又安慰过我了。”

皇帝在朝堂上发了一通脾气,把参战的将士痛骂了一顿,把众人吓得噤若寒蝉,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师不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次大败让他颜面尽失,直接犯了咳喘的宿疾,据说回去就吐了血,接连半个月没上朝。

太医院忙翻了天,一直忙着给皇帝看病。南边的消息传过来,说袁驭恒打赢了那一仗之后,跟狄彤昀联合,以云贵两省为根据地,向周围州县扩张了一阵子,最近已经停下来了。

看这架势他们要偏安一隅,但也说不准。那些人贪心不足,说不定休养一阵子又要开始扩张。长安离云贵不算太远,兵部防着那帮人往北长驱直入,让五军营的人把长安守得滴水不漏。又在南边派人盯着他们,如果有大动作随时还会起战事。

萧成锐在五军营里统兵,负责守卫长安。萧浚野赋闲在家,反而没什么事可做。他看不进书,把兵书往桌子上一扔,迈步出了门。

初冬的夜晚有些寒意了,他吹惯了边塞刀子似的风,倒觉得这点冷不算什么。深邃的夜空中闪烁着几点星子,映照着同一片山川。

双方现在都在修整,皇帝生病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袁驭恒耳朵里了,那些反贼必然高兴坏了。现在袁氏气焰嚣张,袁窈对他父亲也算有功,不知道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萧浚野一想到他,心里就隐隐作痛,眼前浮现起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模样。袁氏虽然一时得意,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长久不了。朝廷现在对他们虎视眈眈,随时要派大军南下。他不知道袁窈打算怎么办,跟他父亲一条道走到黑么?

他说过想解放族里的人,可就凭袁驭恒阴狠的脾气,等他良心发现还祈族人自由是不可能的。他要打仗,要权势,要大量的财富,这些都要无数的人为他负担苦难。一块块从月照山中运出去的翡翠,绿得那么鲜艳,却分明是祈族人的血凝结成的。玄幽山中的陵墓庄严宏伟,仔细看来却是成千上万具白骨从无间地狱垫起来的成仙梯。

该抽身而退了,他为袁氏做的越多,对朝廷来说就越危险。

连萧浚野都看得明白,袁驭恒只会无休止地利用他和他的族人,袁窈却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想要的自由,只有把力量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实现。现在的他,却还不肯睁开眼看清。

事到如今,什么情情爱爱,真真假假萧浚野都不想计较了。他只希望袁窈活着,哪怕从此再也不见,却不知道袁窈什么时候能醒悟过来。

袁驭恒打了胜仗,趁势往东扩展势力,打下了郁林、钦州等地,与云贵连成一片。如一头猛虎与朝廷对峙,对北方虎视眈眈。

当初拿下云南之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屈居于这一片土地上。他还要获得更多的资源、财富,去更高的地方,掌握更大的权利。蛰伏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占领周边地区之后,袁驭恒回到了镇南王府,打算暂时休养一段时间。他论功行赏,把周围几个县分给了孟昔,又给了狄彤昀三万两白银。他虽然心狠手辣,出手却也大方,总能把人笼络得服服帖帖的。长子和次子各得了一个县做封地,其中物产赋税四成交给父亲,剩下的都归个人所有。袁斌和袁悬固然得意,那些州县的百姓却倒了大霉,家乡一夜之间被反贼占领,连性命都堪忧,财产更是被洗劫一空,日子眼看着就过不下去了。

不少人成了流民,往广东、巴蜀逃去。运气好的有条活路,运气差的死在半路,还有些流离失所的人集结成了流寇,到处劫掠,西南地区混乱得令人发指,让人闻之色变。

袁驭恒分完了别人的好处,终于想起了他的三儿子。他把袁窈叫到书房,道:“你替为父做了不少事,想要什么奖赏?”

袁窈对荣华富贵都不感兴趣,他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他跪在袁驭恒面前,恳切道:“母亲身体不好,一直想念家乡。求父王准她回月照山休养,还有祈族的兄弟姐妹,也请父亲赦免他们。”

袁驭恒神色平静,对他的要求并不意外。这孩子这些年一直想着他母族的人,反而对袁氏的事毫不关心。他的两个哥哥争着在自己面前表现,一心想要得到父亲的宠爱,他却总是默默地待在角落,安静得就像月照山中的一片云彩。

他注视着袁窈,这孩子长大了,容貌越来越像他母亲。有时候袁驭恒看着他,恍然间会想起头一次在山溪边遇见他母亲的情形。

那时候她还是个明媚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身上的轻纱在风中飘动,映着月光熠熠生辉。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回去之后也对她魂牵梦萦,终于把她纳入了王府。

可从那之后她就在没在自己面前笑过,这些年袁驭恒关着她,就像试图用盒子藏起一缕月光。他知道她不爱自己,却也不可能放她走,玄幽山的陵寝还没修完,他更是不能放了祈族人。

短暂的沉默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袁窈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触怒了父亲,心中生出了畏惧。他抬起眼,却见袁驭恒静静地看着他,道:“他们都走了,你呢?”

袁窈道:“儿子……儿子去月照山照顾母亲,为父王祈福。”

他是要跟袁氏划清界限了,简直天真得可笑。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付出了身体甚至生命的代价,让袁驭恒摆脱了天命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心疾无法再限制他,道德也不能约束他,让他得以肆无忌惮地扩张。这孩子确实做的很好,正因为如此,袁驭恒就更不会放手。

他俯身看着他,嘲弄似的道:“你凭什么跟我要求这些?”

袁窈轻声道:“父王答应过我的,只要为你取来长生经,你就赦免祈族人。”

袁驭恒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答应过的话随时都可以推翻,人人都知道镇南王行事反复,毫无信义,可叹这孩子居然相信自己会信守承诺。

这么好的皮囊,加上这样聪明的头脑,简直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以后有得是能用上的地方,自己怎么能轻易放弃?

他伸出大手拉了袁窈起身,露出慈爱的笑容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咱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一直在一起。你娘身子不好,我再找好医生给她诊治就是了,她若不在我身边,你让为父怎么放心?”

袁窈看着父亲的笑容,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仍然不肯放过自己。以前答应过的话他翻脸不认了,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选择,如果不听他的,就是死路一条。他没有跟他做交易的资格,只能一次次地听从摆布,直到被消耗枯竭的那天为止。

袁驭恒看着他,道:“换个要求吧,你想要什么,为父都答应你。”

袁窈的心凉透了,只觉得自己向黑暗中不停坠去,没有解脱的那一天。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要求什么,沉默着不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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