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钻回马车里,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小静王觉得跟着他们太亏了,道:“还是人家那边体面,我去问问他们那儿能不能入股……”
众人吓了一跳,哪能让这大股东跑了,连忙七手八脚地拉住他道:“别别别,再想想办法,保证不让你卖红薯。”
萧浚野也有点灰心丧气,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天桥拉个摊子胸口碎大石好了。自己抡锤子,让严硕躺那儿,小胜吆喝,周钰在旁边摆个红薯摊,除了丢人一些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赚钱嘛,只要正经出力都不寒碜。
袁窈打破了他不靠谱的幻想,道:“我在这边有个伯父是营造工匠,有不少朋友,我问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众人都看了过来,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小静王道:“你能解决?”
袁窈道:“我试试看吧。”
大家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就这么回去了。萧浚野怕小静王入别人的伙,隔天去小静王屋里,收了他的钱写了个收条给他,道:“咱们兄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信我,保证让你体体面面的!”
小静王拿着收条,叹了口气道:“能怎么个体面法,你们打把势卖艺,我在旁边收钱就体面了?”
萧浚野还真这么寻思的,嘿嘿一笑道:“不至于,大不了到时候给你发个帷帽,没人认得出你是谁。”
小静王感觉不妙,伸出手道:“算了钱还给我,我还是找那个字画铺子去好了。”
萧浚野举起了那两锭银元宝,倒退几步,凭借比他高半头的优势躲来躲去就是不给他,一边厚着脸皮道:“好兄弟,给个机会,在我这边包你稳赢,你又不差钱……”
两个人正在秦王绕柱,忽然听见外头轻咳了一声。萧浚野回头一看,却是袁窈来了。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站在门外,神情似笑非笑的道:“干什么呢?”
萧浚野连忙把钱揣到怀里,道:“没事,你来找小静王?”
袁窈道:“找你们俩。”
他迈步进了屋,在圆凳上坐下道:“之前的事谈下来了,伯父去问过老板了,说最低八十两租半年。”
那两人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小静王还有点顾虑,道:“改建费呢?”
袁窈道:“我那个伯父是专门给人修房子的,手头边角料多,我让他来帮帮忙,不要钱。”
两人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他们在长安待了这么久,还不如他一个外头来的人认识的人多。萧浚野现在一穷二白,能用得上的人脉就尽量用一用,大不了以后慢慢还。他道:“那就多谢了。”
袁窈轻轻一笑,伸手勾了勾。萧浚野道:“怎么?”
袁窈看着他道:“我可没说白帮你,我出这么大力,给我算多少股?”
萧浚野觉得不能亏待了人家,道:“加上你出的茶叶和本钱,还有张罗的钱,一共算你四成股,我和小静王每人两成,石头和周硕每人一成,小胜和小懿光出力,到时候给他们发工钱就行了。”
袁窈觉得这还差不多,小静王打了个呵欠,道:“那就交给你们了,我到时候就打打算盘,当甩手掌柜了。”
萧浚野怕去晚了铺子被别人抢了,道:“下午我就去租下来。”
袁窈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契书,道:“我已经盘下来了,钱给我吧。”
萧浚野没想到他办事这么利索,反复把租赁的契书看了两遍,露出了笑容道:“真有你的啊!”
他忽然意识到,袁窈自己有钱租铺子,也有货做生意,这功课一个人也能交得了,这一回可是袁三公子出钱带自己玩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多谢。”
袁窈微微一笑,大方道:“都是同窗,什么谢不谢的。我把铺子交给刘伯伯修整了,里头乱七八糟的,咱们过几天再去吧。”
同学们最近两天都在忙活实践的事,大大小小的生意已经做起来了。萧浚野几个人熬到了休沐日,驾着马车来到了那间铺子跟前,见斑驳的面馆招牌已经卸下来了,门匾处还空着。屋檐下挂着个小木牌,上头用金漆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下面坠着一把青玉色的穗子,在风里微微飘荡。
临街的窗户上竹帘子已经换成了新的,里头油腻破旧的桌椅也换成了结实的榆木桌椅,桌上摆着白瓷茶杯茶碗。厨房拆去了,改建成了茶水间。炉灶上摆着铁壶,上半截露在外面,用竹帘子隔着,平时卷起来,街上的行人看着里头的人烹茶,也是一件风雅的事。
后头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屋子一间留给人住,一间当仓库,地窖用来储冰。
几个伙计拉着大车过来,卸下了几个大竹筐,有时鲜的青梅、桃子和葡萄,屋里顿时弥漫起了果子清甜的香气。又有人从车里搬出了几个琉璃茶桶,放在桌上道:“公子,东西都拿来了。”
众人看着崭新明亮的茶铺,一切好的简直超乎他们的想象,置办成这样,没有二百两可下不来。要不是袁三公子财大气粗带他们玩,他们几个就要上街打把势卖艺了。周钰道:“这得花了多少钱?”
袁窈轻描淡写道:“都是旧东西,不值什么,走的时候再转手给下家就是了。”
他说着拿出一个透明的琉璃茶桶,把一包玫瑰干花倒进去,用软木塞封起来。拇指大的玫瑰花蕾装在瓶子里,姹紫嫣红的很是好看。他又装了满满一罐子金黄的干桂花、一罐茉莉,一会儿功夫装了五六个瓶子,都摆在靠近大街的一个柜子里,让人一看就赏心悦目。
小静王对环境很满意,已经转到了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算盘。
萧浚野把铺子转了一遍,觉得改建的简直太精致了,道:“帮忙修缮的伯父是谁,这手艺也太好了吧?”
袁窈道:“他叫刘峥,原来在苏州一代出名,不知道在京城有没有名气。”
萧浚野的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刘峥就是给李相造绮园的那个匠人,流觞曲水就是他照着书圣的兰亭集序一点点还原的。这样一位有钱也请不到的顶级工匠,来帮他们修一个小小的茶饮店,萧浚野都觉得大材小用了。
小静王也很惊讶,道:“哎呦,这人情可还不起了。”
袁窈微微一笑,道:“无妨,他是姑苏人,早年我爹在东边剿匪的时候,救了他一家人。他感激我父亲,专门去云南为他建了王府,还说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我袁家人有要求,他都愿意帮忙。”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唏嘘。严硕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脸忽然沉了下来,道:“诶,你们看那边。”
一群人来到门口,却见斜对面一间胭脂水粉的铺子刚挂上牌子。孔钺抬着头比比划划的,道:“往左边点,歪了,再往右两寸。”
孔武站在一旁,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反正他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杜良谋黄鼠狼似的揣着手,看见了他们扬声道:“呦,萧兄也在这儿实践啊,以后多照应。”
萧浚野一脸面瘫道:“好。”
他一招手,众人回了屋,纷纷道:“晦气!”
大家本来心情挺好的,一见那帮人顿时觉得天都阴了。那边本来就是孔家的铺面,原来是卖香料的。他们选中这里做生意,大家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当他们不存在。
袁窈一副平和的模样道:“别想那些讨厌的事了。咱们都筹备好了,就起个名字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想不出叫什么好。周钰道:“静王文采好,你想一个。”
小静王打了两下算盘,道:“别乱拍马屁,我文采一般,算账倒是一把好手。让袁兄起——”
袁窈道:“我也想不好叫什么,不过既然要赚钱,还是清新简单一点的好。”
萧浚野看着他,莫名想起了朦胧的月色,道:“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叫对月好不好?”
对月饮酒固然潇洒,饮茶也是一件风雅之事。众人觉得这名字不错,道:“那就叫对月茶铺好了。”
萧浚野不好意思让袁窈再操心,道:“牌匾我来办。”
袁窈微微一笑道:“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萧浚野找工匠写了块黑底金漆的牌匾,找了个适合开市的好日子,挂上了他们的金字招牌。众人聚在门前,点了一串炮仗,红衣炸得满地都是,周围的人纷纷驻足观看。萧浚野等人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和甜汤,扬声道:“新店开业,请进来坐坐,免费送一盏百合绿豆汤。”
游人们见这间店装饰得漂亮雅致,又有免费的甜汤喝,一涌而入。袁窈在后面烹茶,小胜和小懿跑堂。萧浚野来到后面,想帮袁窈烧水。袁窈眼也不抬,道:“你和周钰去前头招待客人,长这么好看,不露脸不可惜了?”
萧浚野不能一个人出卖色相,扬眉道:“你怎么不露?”
袁窈便把竹帘子拉了起来,从外头一眼就能看见他泡茶的模样,低声道:“公平了,快去。”
店里的女客纷纷望过来,觉得那白衣少年清秀高雅,气质如清泉一般,看他泡茶就是一种享受。萧浚野嘴角含笑,拿着本子去前头点单。他生得宽肩窄腰的,眉眼间带着一点野性的气息,对客人又彬彬有礼,让人特别有安全感。有他们几个活招牌在,茶铺的名声很快就传出去了。
京中的贵女都知道了朱雀大街上有个对月茶铺,太学的贵族子弟在那里挣零花钱。小静王在那儿打算盘,萧大将军家的三公子和镇南王的小公子也在,一时间想当王妃的、将军夫人的、世子妃的都来了,争相一睹他们的风采。
袁窈不但办事有条理,也相当有经商的头脑,见女孩儿们来的多,出手也大方,便在店里摆了成包的茶叶和燕窝。贵女们在店里喝完茶,再捎一点礼物带回去,随随便便几两银子就到手了。
这天下午,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严硕趴在柜台边道:“半个月了,赚了多少钱?”
小静王拨了几下算盘珠,把账本翻了一页道:“除掉成本,净赚五十八两五钱。”
严硕顿时睁大了眼,没想到开茶铺这么赚,才半个月租赁费就回来了,早知道这个挣钱谁还下地挖坟啊。
他越想越高兴,道:“我就知道跟你们干准没错,挑水的活儿都交给我吧!”
店后面有一口井,严硕每次来都把水缸装得满满的,冰块也是他凿的,浑身使不完的牛劲。
周钰哗啦哗啦地洗着杨梅,道:“你醒醒吧,客人是来喝茶的么,都是来看人的。上午还有两个姑娘非要阿野去倒茶,他不来不喝。”
萧浚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正他脸皮厚,不怕女孩儿看。小静王一副冷淡的模样,倒是没人敢让他亲自端茶,但是总有姑娘偷偷看他。他们不在的时候,铺子就交给小胜和小懿打理,放假他们便来干一天活儿。一切都比他们预期的要好,何况又多了个去处,没事在这儿喝喝茶、发发呆,比在太学自在多了。
几个女孩儿逛完牡丹园回来,经过进来歇一歇脚,拿着菜单看了一阵子。一个姑娘抬起头,小声道:“听说可以点名让人送?”
萧浚野微微一笑,道:“可以,姑娘要指名谁?”
一个女孩儿望着竹帘后头的白衣少年,脸色微红道:“能请里头的那位公子送过来么?”
萧浚野扬声道:“幼如,两碗冰镇冰糖紫苏饮,一碗玫瑰滇红。”
粉色的茶汤盛在白瓷碗里,冰块叮叮当当地撞着碗,透着一股让人舒心的凉意。袁窈把茶端了过来,微微一笑道:“淑女请用。”
女孩儿们望着他,被迷得晕晕乎乎的,觉得这镇南王家的小世子生的芝兰玉树,比传闻中还要俊美,今天真的是不虚此行了。萧浚野在一旁站着,觉得他不止容貌好看,气质更是出尘脱俗,不光招小姑娘喜欢,是人见了他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大街上的车马来来往往,远处的夕阳渐渐西斜,有种宁静的气息。女孩儿们喝了茶,坐了一会儿,买了两包茶叶回去了。萧浚野收拾了桌子,端到后面哗哗地洗着杯子。其他人都在前头,慢悠悠地擦桌子扫地,准备打烊了。
袁窈放下了青竹帘,把里外隔成了两个空间,回头望过来。萧浚野感到了他的目光,转头道:“怎么了?”
袁窈轻声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萧浚野一怔,忽然想起自己下意识叫了他的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风轻轻吹过,门前的茶牌碰得叮叮当当一阵响。袁窈静静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表字幼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