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真是有趣。”他低笑着开口,眉眼低垂。
抬眼看他,视线刚刚聚焦,就见到他鼻子流出黑色的血,随后是眼睛,染黑了眼白,双眸几乎要炸裂开来,嘴边也溢出鲜血。
鲜血从他的脸颊滑落,触目惊心。
将他原本的样貌模糊扭曲。
瞳孔猛地放大……真的有毒!
不……他是只对自己下了毒。
心里颤动,不亚于从高空坠落,几乎忘记言语。
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张开嘴,任凭黑血从嘴角流出,滴到桌子上:“爱卿的仇报不了了。”
他在笑。
因为他赢了这一局。
真是可笑,我执着了这样几年,甚至当初以为自己走不出去了。
眼睁睁看着执着变成执念,眼睁睁看得自己一点点变得疯狂,一点点遗忘最初,等了这一刻这么多年,最后就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可以!
归海静穆!
你们一家子都跟我有仇是吧!
气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对于真相的渴望达到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程度,我扯开了那封信。
信是开过的,火漆已经撕开了。
那字迹我认得,是乌舛的字,是他断臂之后最初那些年写下的,字迹潦草,颤抖着,歪七扭八,像极了第一次学习写字的孩童,勉强可以辨认。
归海静穆亲启:
老友,好久不见,近日可还好?
也该听说了,影宗遇袭,超三分之二的弟子死伤,身为宗主,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带着弟子离开。
只因那人实在叫我下不去手。
袭击之人名唤“鬼宇”,按理说,你或许见过他,一个有着重瞳的少年。
我命弟子将他押送至了楼兰,余下交给你处理了。
我记得胤魁也去了楼兰,他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但是却唯独对鬼宇交付真心,你若是想引他出来,可以从这里下手。
不可能失败。
要拿捏他,也只能从鬼宇下手。
他没有软肋,除过鬼宇。
还有就是,不要让鬼宇活着出了楼兰,找个罪名处死他,否则,以他的能力,假设入了江湖,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
任何人都消受不起。
纸短情长
伏惟珍重
乌舛
心跳的速度快到一种极致的地步,魂魄似乎都被这么抽离了,身体晃了晃,反复确认纸上的文字,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乌舛就是影宗宗主,归海静穆只是刀……而真正握刀的人是我侍奉的君王!
就像是有人扼住我的咽喉,无论如何都呼吸不上来。
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双握刀的手究竟还做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师父不让我往下看,他知道那是我侍奉的君王,他怕我承受不了。
可是这就是事实啊!
我侍奉的君王借刀杀了我的兄弟,而我一直寻找的仇人都是假的……我还在傻呵呵的给他干活!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怪不得那时候他穿黑衣我会觉得他的身形那样眼熟,怪不得鬼宇从来都不愿意和他见面,怪不得他说我和鬼宇在他身边十余年之久……一切串连起来就都说得通了。
一切都说通了,可是我好想死。
我杀错了人,而他才是我的仇人,这让我怎么样!
我该怎么样!
以后的路怎么走啊!
他妈的,要老子怎么走啊!
这该死的乱世,这薄情的年代,为什么谁都无法交付真心!
我逃命一样离开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也该离开了。
我记得答应过巫师念离开时跟他说一声的,于是我去了他的房中,昨晚睡得太迟了些,他的院门还锁着,我翻墙进去,抬手敲了敲他的房门,身体过分激动,连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巫师念。”
下一瞬,他就应声了。
“公子?”他似乎是刚起床,还未来得及开门,哒哒跑过来给我打开门。
他一头浅金色的长发披散着,似乎还没来得及去梳,发丝微乱,衣服也不似印象中那样整齐,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来,眼眸中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离,一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
我轻轻吞咽了一下口水,连忙移开目光,这样看着别人实在太不尊重了:“可以进去聊吗?”
巫师念微微愣了一下,他轻咬薄唇,微微侧身:“请进。”
关上门,听到了他略带歉意的声音:“抱歉公子,屋内有些混乱,见笑了。”他雪白的脸上染上一丝薄红,莫名诱人。
“无事。”我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纵使心里的那些话无法对他说出口,但好歹有人愿意收留我,我也是高兴的。
他帮我拉了一把椅子叫我坐下,然后去穿衣服,他总也那样端庄,似乎很不好意思这样见我。
“楼兰王死了。”我深吸一口气开口,心跳的速度到现在还没有要缓下来的意思,恨不得就这样从胸膛中飞出来。
我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和手段。
追逐了数年的东西都是假的,侍奉了数年的君王也是假的,而自以为逃出了影宗的手掌心,却发现自己曾经亲手再跳回深渊。
都是假的。
听到这话,他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垂眸没有言语。
“我很快离开。”我的话简短异常,现在是真的已经不知道该要如何做了。
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不如不做。
“日后,便是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吗?”巫师念的声音略显惆怅,他本就生得柔弱了些,这样看上去,真是叫人很难说重话。
“待会我将我的鹰送给你,如果闲下来随时可以给我回信。”
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看人时的双眼那样认真,也会是假的吗?
他让我不自觉交付了信任。
哪怕如今所有的信任已全部坍塌。
他琥珀色的眼眸亮了起来,轻轻点头:“好。”
片刻后接着说:“路途遥远,公子万事小心。”
“嗯,你也小心。”我还是缓不过神来,正在努力地转移话题,“日后,可以请你帮我……”我要说请他帮我多照看流红,这才突然发现,他没有那样的权力,我若是真的那样说,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一句话说不完,沉默了。
他也在等我的后话。
“公子?”他的声音叫醒了我。
我的瞳孔猛地放大,摇摇头,开口:“先前的话,当我没说。”
顿了顿,接着说:“不好意思,我现在非常混乱,实在是语无伦次。”
听到这话,他几步走到我的身前,站到我的身旁,伸手按住我的头,动作异常轻柔:“公子……”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可是我现在哭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哭出不来。
一切就这样压抑在了心头。
“再难,也不是过不去的。”他轻声开口。
心跳越来越快,我已经不知道该要怎么做了。
……
稍稍平复心情,我双手颤抖着打开鬼宇给我的信,他不知道会不会嘲笑我的无能。
那字迹放肆张扬,真是他的字。
花魁亲启:
你是不是没有听我的话,北上了?
罢了,你不是听劝的人,我收回我前面的话。
跟流红分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能让你高兴的话来,你难受一会就够了,要不然我嘲笑你。
别着急生气,爱一个人没错,但走到这里,谁都尽力了,就结束吧,放过你自己。
日子还是要过的。
乌舛的事情也知道了是吧?
很难受,很悲伤是不是?
你可别悲伤了,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哎呀,说错话了,怪我。
你记得,如今的他,是可信的,可信的!
或许他在骗你,或许做了很多无法挽回的事情,但是他已经变了。
你耐心听我说,他已经没有当年的疯狂了。
你说他是亦父亦君的友人,那是不错的,他可以是你的友人。
请千万信任他。
还有归海静穆,你……这……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搞得我真没办法安慰,那你还是伤心吧。
伤心过后别忘了爬起来接着干哦。
人生路长,你的未来光芒万丈。
请不要止步不前。
实在不想见到乌舛,那就去中原。
武林盟的分部也在中原,你不是要给乌孙苏弥报仇吗?
那就去那里吧。
千万不要再被仇恨蒙蔽自己的内心了,花魁。
你遇到的悲伤太多,我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但是记好了,日子好好过。
什么破事都会过去的,等过上几年,一切就都不是东西。
花魁,我已经帮不到你什么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算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希自珍卫
至所祈盼
鬼宇
我收拾起行囊,辞别了巫师念,辞别了郑洋他们,和叶渊西去乌兹。
日子是要过的。
我不是神,预判不到未来,那就过好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