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瑞被他拉着,贴近了玉床,冷得止不住的牙关打颤:“允鹤哥哥……床上,好冷……”
允鹤蓦的醒悟过来,单手在玉床上一抹。
凝脂般的白玉床上闪过橘色的光芒,渐渐透出红晕,开始有了暖意。
“我这床以软玉制成,可根据地脉调节温度。绯羽只想着我平日里睡惯了寒玉……”
他伸手,将迟瑞抱上床来,信手脱了鞋袜,才发现他的短靴里是湿的。
“昆仑虚是极寒之地,没有一点修为的人难以登顶。你觉得难受,怎么不说?”
迟瑞咬牙扛了半天冻,此刻才感觉到丝暖意,整个人趴在玉床上。
允鹤话刚出口,便知道所问是多余的了:以迟瑞的性格,多半宁可冻死,也不会主动开口。
他头疼起来:“也是我疏忽,这附近倒没有备什么御寒之物。”取出赤鲛珠置于他掌心,“这颗珠子有保暖功效,你先捧着。我去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御寒,顺便给你取药来。”
迟瑞听说他要走,忙扯住他的衣袖:“不……不用麻烦。”
允鹤小心的把衣袖从他手里抽出来,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放心,我不出这府邸,很快回来。”
迟瑞只稍稍一动,便觉身上冷起来,整个人瑟缩成团。
允鹤在屋里翻翻找找,最后抱了张洁白的羽毛细绒毯子,一件宽大的道袍走进来。
他把毯子一半垫在玉床底下,一半盖在迟瑞身上,又把道袍铺在最上面,使劲压了压。
“这样可还好点了?”
那细绒毯子保暖性极好,迟瑞躺了一会,感觉手脚不再麻木刺痛:“不冷了……”
允鹤抓起他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腹间取暖:“这些东西都是山上的小仙送来的,我平日里不用,就全部丢在柜子里。”轻笑了笑,“也幸好我都收起来了,这会总算是派上用场。”
迟瑞被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双眼睛在外头:“允鹤哥哥在山上……很受欢迎……”
允鹤淡然一笑:“都是同门,相互扶持罢了。”又道,“适才那人,是我师弟。此人素来与我不睦,独来独往,脾气也古怪,把你吓坏了吧?”
迟瑞摇头:“我只担心……他会伤到你。”
允鹤冷笑了声:“他倒没那胆量。”指尖擦过他的眼睑,“傻不傻?跟这种人置气。以后,随他说就是了。”
迟瑞执拗的摇头:“不能……”
“固执。”
允鹤淡锁了眉,轻叹口气:“我初认识你的时候,只道你……自小被欺压惯了,性子十分温软。到后来才发现你也有倔强的一面。我当然希望你能更有勇气,逐渐坚强起来。然而,你得学会保护自己。似那种硬碰硬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做了,好不好?”
迟瑞撑起半个身子,认真回道:“你救我……舍弃了很多很珍贵的东西……”他卖力的比划着手势,“你对我很好……我想让大家知道,你很好……不让别人伤害……”
允鹤唇角略扬:“我从不在意别人的话。一些无聊人的闲碎言语,对我没有任何杀伤力。倒是你……”他重新把迟瑞塞回毯子里,单手撑住玉床,眉眼含笑,“人性均有私欲,想将对自己有利的人和事据为己有,你为何要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好?”
“我……”迟瑞一时为之语塞。
允鹤垂首看着他,鬓间一缕黑发扫到他脸上、眼睑上。
迟瑞痒得难受,忍不住伸手去抓。
允鹤微一侧首。
那缕发马上溜走了。
迟瑞抓了个空,举目怔怔的看着允鹤。
允鹤玩心忽起,双手呵气在他身上咯吱。
迟瑞起先还强自忍笑反抗,渐而忍不住了,喘息着大笑求饶。
允鹤停下动作,盯着迟瑞的眼睛看了有会,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闭着眼睛出神。
迟瑞闹了一阵,身上倒是热乎了许多,侧身倚在允鹤的肩头,一手细抚着他的眉毛、眼睛、鼻梁。
允鹤身上的体温,比玉床上的温度还要高些。迟瑞靠得十分惬意,忍不住又往他身上挨近了些。
“允鹤哥哥……”
允鹤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翻了个身,把他抱进怀里,从袖中取出两枚药丸,“来,张嘴,吃药。”
一枚药物塞了进来,苦涩辛辣的味道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
迟瑞五官皱成一团,双手捂紧了嘴巴,堪堪忍住没把药当场吐出来。
允鹤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是驱寒的,加了生姜进去浸泡,有这么难吃?”
迟瑞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枚药丸咽下,不住轻吸着气:“好辣……”
被这辣味刺激,他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几缕乱发贴紧了额头。
允鹤笑道:“辣才好呢,出一身汗驱走寒气。”递过去第二枚药丸,“再来一颗?”
迟瑞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他不敢说不吃,低声道:“能不能……缓一缓……”
允鹤笑起来:“这颗药丸与刚刚的不是同一类。昆仑虚上没什么可吃的,我们平日修行,便只以丹药为食。味道虽不好,但却是饱腹的。”
迟瑞听说,这才从毯子里伸手,接过药丸,犹豫良久,似是在为自己打气,猛地的把药丸塞进嘴里,也不敢嚼,直接咽下去。大有英勇就义的感觉。
允鹤看他的反应着实讨喜:“苦吗?”
迟瑞违心应道:“不苦。”眉头却仍是拧着的。
“允鹤哥哥,你以往……就是吃这些……?”
允鹤眨眼,故意垮下脸:“是啊,很无味是不是?”
迟瑞深表同情的点了点头。
允鹤强忍着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个两寸来长的琉璃玉瓶,里面装着半樽胭脂色的玫瑰膏子。
“这是之前在长安城里剩下的,不知为何还带在身上,刚才去翻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倒出半盏,就着水冲开了,递给迟瑞,“喝几口,去去苦味。”
迟瑞双手捧着个白瓷盏,轻啜着里面的玫瑰香露,余光瞟在竹墙的挂画上。
“允鹤哥哥,画上的打扮……好看……”
“好看吗?”允鹤回眸看了眼挂画。“那不是画。是我当年道法初成之时留下的一缕灵气。”
他抬手,一缕流光从画上飞回。画上人像瞬间消失了,留下个空白的卷轴。
允鹤身上的道袍生出繁复的银丝暗纹,发尾渐而增长及地羽冠高束,衣着打扮与适才画中一模一样。
“这身打扮,难道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孤冷,没有人情味?”
迟瑞不住打量着他流云般素白的道袍:“嗯……有一点……”
允鹤笑起来,忽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迟瑞点头:“好。”
允鹤半蹲在床前,单手支着下巴,半肩的黑发旖旎散落:“你愿意跟着我,守着我,可是因为我有能力护你?倘若有一天,我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甚至,我只是一只野鹤,要你来保护我呢,你可愿意?”
迟瑞不假思索:“当然愿意……只要是你……不管变成什么……”
允鹤微眯的眼睛呈现出一弯漂亮的弧线:“这么说,哪怕我没有法力,甚至无法维持人形,你也会陪着我重新修炼?”
迟瑞毫不犹豫的点头:“嗯!”
允鹤眼底的笑意如大圈涟漪漾开:“那就这么说定了。”伸手与迟瑞击掌互握,“若我此生不复人形,你就陪着我重新修炼,此诺!”
迟瑞听得他后半段话的内容,方才明白他问题的真正含义。握住他宽大的手掌,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若要他陪着允鹤重新修炼,他自然是愿意的……
然而千年道行,是何等珍贵……
迟瑞纵再不懂修行,也知道他这身修为的来之不易:除开悟性、灵慧还要有机遇和漫长岁月的积淀……
一瞬间的心痛与惋惜难以言诉,迟瑞轻声唤道:“允鹤哥哥……”
允鹤已坐到蒲团之上,替他重新裹紧毯子:“睡吧。压一下汗,病就好了。我得服药调息养气,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陪你说话。”
迟瑞点头,侧身蜷在被窝里。他不敢完全睡过去,不时睁开眼睛,去看坐在蒲团上安静打坐的允鹤。
直至看到他真正入定,身上有白烟袅袅升起,方才安心下来,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