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瑞脊背贴紧了竹墙,他听到眼前这人肆无忌惮的评论允鹤,心中已有了怒火,却摸不清这人身份,不敢贸然与之起冲突,生怕给允鹤惹来麻烦。
他不说话,眼神当中的不满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进门的道人目光犀利,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你似乎对我有意见?”
迟瑞错开脸,不言语。
那道人冷笑一声:“有意见也得忍着。凡人……”他略扬了扬下颌,看到蒲团上仍在沉睡的白鹤,“哟,架子可真不少,这会子还装睡呢。”上前两步,似要有所动作。
迟瑞赶紧拦过去:“别……清瑞仙君……他,在休息。你别打扰……”
那道人翻了个白眼,拂尘一扫:“让开——”走出两步,忽又顿住,难以置信的转头,上下打量了迟瑞一眼,“萧允鹤把你带回来了。该不会你就是他盗仙草救的人吧?”
“呵……”他眉眼一挑,笑得十分尖锐,“我当他拼着所有的好名声和这身修为不顾,是要救什么厉害的人物,又或是思凡了,被哪个美貌女子勾走。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救你这么一个……”他薄唇微动,吐出四个字,“不是东西。”
迟瑞低垂着眼。他本已打算,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当作不闻,然而听到他话中内容提及修为……
“救我……会损修为?”
那道人凤眼微抬:“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肉身出入地界,最损梵行。除非是配有法器,或是拿到了地府的通行证。否则,强行进出,时间久了,哼!”他挑唇,似笑非笑,“仗着自己是仙体乱闯,活该!”
迟瑞扶着额头,喉间一阵苦涩:……难怪,允鹤哥哥最近总是很累的样子。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竟也毫无察觉。
那道人故意叹了口气。
他似乎并不讨厌跟迟瑞说话:“其实,你也不必觉得太震惊。他这身修为注定是要废了的。不论他入不入地界,偷盗都本门大戒。散功逐出师门已经是轻的了。哎呀,倒可惜了这千年道行。”
迟瑞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道人觉得好笑,“我知道凡人愚笨,没想到你还特别笨。戒律就是戒律,明知故犯,还有什么为什么。”
迟瑞不语,许久,轻摇了摇头:“不会的……”他捏紧了衣袖,忽仰起脸,“我不会让他……散去修为……!!”
那道人笑起来:“就凭你?省省吧。今时今日,萧允鹤自身都难保,往后,他可没本事再护着你啦。”
他的话半是讽刺半是得意,字字如针,扎在迟瑞心上。
迟瑞又气又急,难以安定:“你与他……明明都是同门……你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刻薄?!即是同门,为什么不能……相互扶持?我与他相识时间不长……也知他为人极好的……他平日待你们想必都很好……如今,你为何不能帮帮他?”
那道人看着他,仿佛是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帮他?开什么玩笑?这些年,他以大师兄的身份,事事压我一头,又惯会惺惺作态笼络人心。此刻,他好不容易现了原形,我还去帮他?”
迟瑞听得这话,莫名觉得一阵寒心:仙界当中,也有这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
“你嫉妒他……”他轻声说着。
那道人挑眉:“你说什么?”
“你嫉妒他!”迟瑞仰头,一字一顿,“你心不静……所以……你永远是师弟。”
“我……不懂修行。可是……我知道心存嫉妒……做人都做不好。何况修仙……你不配……”他断断续续说着,声音虽不连贯,语句却极其有力,瞬间激惹了眼前的人。
那道人动了真气,清俊的面庞扭曲来:“你这么维护他,萧允鹤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是说,你就是靠这张嘴来取悦了他,哄得他替你,连仙草都盗了,连幽冥教主都敢得罪?!”他逼近一步,“你可知道,我虽不杀生,但却有本事,叫你现在就变成哑巴?!”
迟瑞索性豁出去:“我……本来就是哑巴。如果没有他……一直以来,我都是仰仗着他……如果我能为他做点什么……不管什么代价,我都可以!”
“都可以?那我倒是要看看了。”
那道人怒极,反倒笑起来。他微眯起眼:“都说凡人心志不定,自私自利,我倒也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可以。”
他身上湛蓝的道袍忽如海水般翻涌而起,散发出强大气流,瞬间将迟瑞逼到角落,一团璀璨光球自他手中团起,化作柄尖锐的锥子。
他右手扬起锥子,一点一点刺向迟瑞的左目。
“你不是不怕变成哑巴吗?那就尝尝当瞎子的滋味如何?”
迟瑞身形无法动弹,睁眼瞧着他唇角的笑容迅速扩大了:明明是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一张脸,此刻却狰狞得让人难以直视。
“你……也只会欺负我……”
那道人手中的锥子在离他眼睛还有一线距离的地方陡然顿住:“怎么?怕了?”他慢慢调整了锥子的方向,冰凉的尖刃在他眼睑周围轻轻的划过,“所以说,人的天性就是凉薄。嘴上说得好听,只要损害到自己的利益,就什么都不愿意了。”
“不是这样……!”锥子就在他眼角附近游走,迟瑞不敢乱动,“我不愿意……是因为你在欺负我!因为你……你只是在戏弄我,我……不愿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他深吸口气,脊背挺得更直了些:“如果……我瞎了,能让他好起来……我没什么不愿意!”
那道人没再言语,只是凝眸细辨着他的脸色:“这么说来,我若愿意替他去求情,你就甘愿失去你的眼睛?”
迟瑞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你守信……自然可以……然而你的话……”
那道人眸中忽染上极浓的狂怒之色,不等他说完:“冠冕堂皇!你与他一样虚伪!”身上的气流加强,他一手撑开迟瑞的眼睑,锥子化作一道寒光,笔直刺落,“你想当瞎子,我成全你!”
强光刺激了瞳孔,迟瑞本能想要闭目。
锥子在即将触到他眼睑的顷刻碎成几段。
“放肆!”一声断喝。
迟瑞察觉身上的禁锢得到松解,迅速往一侧退走,躲开几步。
转头,但见蒲团上白衣如雪的少年面容冷峻,盘腿端坐着:“雪鹰师弟,数日不见,你胆量见长了,竟敢直接在我面前动手欺压凡人。”
那叫雪鹰的道人骤见允鹤现了人形:“呵,这会子倒睡醒了?”
允鹤冷眼瞧着他,显然是压着怒气:“误伤凡人,倚强凌弱,是什么罪名,你可还要我教你?”
雪鹰适才盛怒之下,也并未想过要真伤了迟瑞,不过打算吓吓他。然而这个举动却被允鹤抓了个现行。他明知此事极难交代:“你还少拿师兄的身份来压我,我告诉你,等你滚下山之后,我就是这昆仑虚上的大师兄!”
允鹤淡淡言道:“不管我离不离开昆仑虚,眼下这一刻,我仍是你师兄。你见了我,需得行礼参拜,此乃规矩。”
雪鹰怒道:“你!少摆臭架子!”
允鹤面无表情:“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此乃入门拜访基本礼仪,凡人尚且懂得长幼,恪守礼节。怎么你却不懂了?还在个凡人面前,丢人现眼。”
雪鹰咬牙,对方所言,俱是最浅显的门规,他无从反驳:“你,你别太得意!反正你也猖狂不了多久!”
允鹤面无表情:“那你是要趁我还是你师兄的时候,再好好教导你吗?”
雪鹰狠狠瞪着他,许久才蹦出两个字:“不必!”冷哼一声,转身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门外花盆架子乒乓乱响,显然是他一股怒火无处可发,直接拿了这些杂物出气。
“不驯。”允鹤微微摇头,“如此心思,难成正道。”他轻出口气,显是气力用尽了,身形斜斜往侧边一靠。
“允……”迟瑞看到允鹤醒过来,心头一喜,冲口而出的称呼临时改了,“清瑞仙君……”
允鹤刚要招手叫他“过来”,听到这个称呼,眉心抽搐了下:“你叫我什么?”
迟瑞听见他问,还以为自己叫错了:“仙……仙君……”
允鹤扶额:“……谁让你这么叫的?”
迟瑞走近几步,又被玉床的寒气激得打抖:“绯羽说……叫名讳,不尊重……在山上要这样叫……合规矩。”
允鹤无语,翻了个白眼:“什么规矩?他自己的规矩?”摇头哂道,“修为没长多少,事情花样倒多起来了。”
迟瑞忙道:“没关系……不……不添麻烦就好。”
允鹤撇嘴:“麻烦大了。”他捋起衣袖,“瞧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许这样叫我,听不惯。”
迟瑞抬眼,看到上面有一道未愈的伤口,刚要细看。
允鹤已把袖子重新放下来。
迟瑞始终记得,绯羽嘱咐过要给他服药:“仙君……”
允鹤:“……没喊对,重叫!”
迟瑞迟疑片刻,改口:“允鹤哥哥。”把丹药递过去,“绯羽说……吃药对身体好。”
允鹤看了两眼他手上的药瓶:“倒是长进些了,竟懂得认药。这药瓶上的字,我不知教过多少遍了。”
迟瑞低眉,也没说这字是他念出来的。
允鹤把药瓶往手边一放:“我吃了药,就要开始静坐调息了,这个时间大概会有点久。这里就是昆仑虚,你觉得可还好?”
迟瑞微点了点头:“景色……很好。”
允鹤眨眼,笑起来:“就只有景色好?”
迟瑞张了张嘴,还未答话。他适才高度紧张,此刻放松下来,顿觉晕眩,眼前一阵发黑,忙用力摇了摇头,稳住了。
允鹤察觉他脸色有异:“怎么?你脸上怎么这么红?”
他不等迟瑞答话,一把将他拉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如火炭一般,再握他的手,却是冰凉一片。
“你在发烧?”猛地记起,迟瑞在山下之时就仍病着,“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