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色和着风淌过指尖,又在耳边呼啸而过。
迟瑞手里抱着白鹤,半个身子埋藏在朱雀火红色的翎羽里,在满眼红与黑交替的颜色中飞往未知。
时间在摸不透的夜色中凝结成块,又在看不穿的黑色里失去参照。
迟瑞伏在朱雀的后背上,他侧着身子,双手紧紧搂着白鹤的脖子,睡意朦朦胧胧。
朱雀身上火热的温度让他起了一身薄汗。
“喂,下来——”
耳边一个声音震响,迟瑞蓦地睁眼,眼前大片雪白,依稀听得有淙淙流水不断。
他使劲揉了揉眼,从朱雀背上爬起来。
但见山巅上覆着千年不化的霜雪,云雾缭绕,几株青松铮然指向天际,在大片雪色中清新鲜明。
一道飞瀑自岩石上直泻而下,在底下汇聚成潭,簇拥起层层雪浪。瀑布当中跨了道虹,七色红光在触目冰冷的色调中显露出少有的暖意。
一只白鹭站在潭中细细梳洗着自己羽毛。看到绯羽,它往前优雅的踱了几步,远远朝他颔首。
绯羽不敢怠慢,低伏着脑袋,似乎在回礼。
几只小鹿从山涧另一头跑出来,好奇的看了眼迟瑞,又飞快的跑走。
迟瑞四处打量。
绯羽等得不耐烦,侧了侧身把他从背上甩下来:“发什么呆呀!”他重新化作个满脸英气的半大少年,气鼓鼓的瞪着迟瑞,“坐在我身上有瘾是吧?”
迟瑞站稳了脚步:“……不是故意的……刚才……没听到……”
他适才躲在绯羽的背上并不觉得冷,此刻落地,方才感觉到这山间的清寒之气凉津津的浸入骨髓,哆哆嗦嗦的扯开衣襟。
绯羽看到他明明冷得打抖,却仍要拉开衣服,正觉得好笑,又见他抱着白鹤,正努力往自己的长衣里捂,心中顿生不满,板着脸:“你干嘛呢?想闷死我们家允鹤呀!”
“你一个凡人,未脱肉身,一股俗臭味,想熏死他吗?!”
迟瑞被他说得难堪,抱紧白鹤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跟上!”绯羽一言不发,走在前头。
迟瑞迈步往前。
他那双靴子本是允鹤临时给他套上的,并不合脚。
靴子陷入雪中拔不出来,迟瑞不敢在陌生地方一个人落下,使劲一抽,靴子没拔出来,脚倒是直接从靴筒里抽了出来。
他用力太猛,身子前倾,一个踉跄,光脚踩到雪地上。
寒气透心,冻得他直打哆嗦。
绯羽嫌弃的回头:“你怎么这么笨!”
迟瑞不住调整姿势,终于腾出一手,弯腰把靴子拔出来,重新套在脚上。
脚底的雪水化了,又湿又冷。
迟瑞重重的打了个喷嚏,赶紧用手掩住口鼻。
绯羽啧啧连声:“凡人,真是麻烦!也不知道我们家允鹤到底怎么挂上你这个拖油瓶的!”
迟瑞:“……对不起。”
绯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脚步却明显放慢了。
昆仑虚上,冷清异常。
沿途只有青松白雪,高耸的冻石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的岁月打磨与风霜洗礼,看起来棱角圆润,如玉般带着光泽。
绯羽一路往顶峰上去,他虽已化形,却仍保留着鸟的习性,不时纵跃上树枝岩石。
远处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水,对面是大片桃林。
寒风凛冽,扑面卷来。
迟瑞瑟瑟发抖,冻得五官都要麻木了。
允鹤哥哥住的地方这么冷……
他机械的迈着步子,再往前,就是个近乎笔直的山峰,顶上一个云台横生出来。
绯羽手脚并用,率先攀爬上去,几下纵跃就已接近云台,回头看到迟瑞仍呆呆的站在原地:“赶紧上来!”
迟瑞茫然四顾,这山峰光秃秃的,毫无置手足之处。他这辈子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此刻虽明知无法攀爬上去,但也没敢吭声。
犹豫片刻,他尝试着一只脚踩上山峰。
积雪簌簌坠落,脚底无法着力。
迟瑞为难起来。若只得他一个人,他说不定就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往上爬。然而怀里抱着的白鹤,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摔了的。
他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绯羽,默然无语。
绯羽等了好一会,不见他有所动作,不高兴的折回来:“你不会连这点高度都上不去吧?”
迟瑞点头:“我……上不去……”
绯羽翻了个白眼,不耐烦起来:“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迟瑞低眉:我确实什么都不好。
绯羽嘴上念念叨叨,手已经伸过来:“算了,拉你。”
迟瑞抿了抿干裂的唇,一丝咸腥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垂首,若是只得他一个人,他是宁愿站在这里冷死,也不再去讨嫌的。
允鹤哥哥需要休息……
他这么想,用力握住绯羽的手:“……多谢。”
绯羽“哼”的一声,拖着迟瑞往上走,不忘抱怨一句:“你真沉,在下界没少吃吧。”
迟瑞:“……”先前与绯羽一道生活,他的食量远不及绯羽一只鸟的食量大。
绯羽连拖带拽,把迟瑞拉到顶峰。
云台之上,地势开阔,四处景物清明,倒不再有云雾缭绕之感,大片流云均已踩在脚下。
一座竹寮立在那里,上有匾额,以金鼎文书“清瑞祥和”四字。
竹寮周边,种了不少红梅,凌寒怒放。又有一个清水池,里头养着一尾锦鲤。
绯羽信步推开竹寮大门:“这里就是清瑞仙君的府邸,你待在里头不要乱跑。”
迟瑞轻念着这四个字:“清瑞仙君……”
绯羽又道:“清瑞仙君就是允鹤的道号。允鹤是他的俗名,平日里就我们师兄弟之间熟络才这样叫。所以在这里,你别老是允鹤允鹤的喊,坏了规矩。”
迟瑞耷拉着眼皮子:“知道了。”举目环顾室内陈设,眼底泛起丝亮光。
此处布局与当日的春草堂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