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的时间有点长。
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真的太累,迟瑞卷着毯子,趴在玉床上,感觉身体像是坠入了无边软绵的波浪里,惬意而又安宁。
再次睁眼时,玉床上已经没有了允鹤的身影。
门口蹲坐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迟瑞,仰首望天,似在发呆。
他身量不算太高,头上配了火红的冲天冠,冠上别了两支长长红羽。一身烈火纹的道袍在素净的方室中异常夺目。
“绯羽……?”迟瑞慢慢爬起来。
久睡过后,他手脚尽皆酸软,茫然四顾。
方室内不知何时多了张矮矮的案桌,上面摆满了昔日长安城各大酒楼的菜肴。
这些菜肴看起来已摆了有些时候,上面结了层白白的油霜。
床边点了一炉香,一缕轻烟袅袅直上。
迟瑞揉了揉眼睛:“允鹤哥哥呢?……”
门口的少年微动了动肩膀,没有回应。
心底涌上股强烈的不安,迟瑞揭了毯子想要下床。双足踩在地上,一阵寒凉直冲上来,冻得他忍不住缩脚。
“你坐那别乱动!”
蹲坐在门口的绯羽冷声开口,人却没有回头:“床下有鞋子。床上有百鸟翎织就的道袍,你要出去就穿上!”
迟瑞转头,这才发现床头叠了身整齐的衣服,上面置了个信封,床底下摆了双极厚的鹿皮棉靴。
迟瑞伸手拿过信封,拆开,里头隽秀的字迹,是允鹤写给他的新年祝词。
“过年了……??”迟瑞双手攥着信纸,“我睡了很久吗?……”抬眼望向绯羽,“允鹤哥哥呢……?”
绯羽不耐烦的打断:“闭嘴,别问东问西的!”他话中带着些许鼻音,略略低头,抬手往身后一指,“床头有个药瓶,里头装着你要吃的药。桌上的菜,是他让我给你备的,你饿了就自己去吃。下床的时候穿好衣服和鞋,在这里,冷死了也没人会管你!”他说完,宽大的袖袍一甩,似乎赌气将什么东西扔到外面的树上。
一只假寐的云雀被惊起,呼喇一声飞往别处。
迟瑞双足踩在棉靴上,趿着鞋走到绯羽身后:“允鹤哥哥……去哪了?”
绯羽赌气不去看他,闷声道:“你问那么多干嘛,吃你的饭去!”
迟瑞固执的拽着绯羽的袖子:“你先……告诉我……”
绯羽经不住他拽,终于扭头:“我警告你,不要再扯我的袖子!我可不像允鹤那样好脾气,什么事情都让着你!”
迟瑞在凛冽寒风中看到绯羽微红的眼眶,心头一震,默然缩回手。
他朝后退了一步:“允鹤哥哥……他……去哪里了?”
绯羽瞪眼瞧着他不作声。
迟瑞还要再问。
绯羽忽大声道:“你还有脸问,你还有脸想要知道!要不是因为你,他至于受重罚吗?!”
迟瑞被他吼得浑身颤抖:“他……怎么了?”
绯羽指着他的鼻子,目中都要冒出火来:“他为了救你,本来就损了仙体,又挨了这一百八十下戒鞭……”说到这里,他喉头忽然一哽,背过身去,狠狠踹了脚门框,“昆仑虚戒鞭,伤口不愈,永世留疤,以警后人!”
迟瑞攥紧了手心,提着一口气:“那他现在……”
绯羽没好气道:“死了!”
迟瑞忽然静了,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止,他脑海里嗡的一声,整个世界像是霎时间黑了下去。
他抿紧了唇,把刚涌上喉头的那股咸腥味道强咽回去:“他现在……在哪?我去找他……”
他脚步踉跄,想要夺门而出,还没跨出门槛,就被绯羽一手揪了回来,扔回净室里。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的关上。
“找什么找!”
绯羽箍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拖到案桌前,双手一按:“坐下去!”
迟瑞整个人都麻木了,毫无知觉,被他直接按倒在地。
绯羽抓起只盛了白饭的瓷碗,塞到他手上:“吃!”又捞起玉床上的道袍丢到他身上,“穿好!”
瓷碗没拿稳,掉到地上侧滚了一圈,却没有碎。
迟瑞略躬着身子,想把它捡回来,忽然捂紧了胸口。
他发现这里头可以跳动的东西一下空了,窒息得让人无法透得过气……
绯羽大叫起来:“这是他特意让我下界给你准备这一桌团年饭,为了凑齐上面的菜式,我飞了好几趟了!你要是敢把它摔了不吃,我现在就一把火烧死你!”
“团年饭……”迟瑞慢慢的支撑起半身,目光扫过桌上鸡鸭鱼肉……满眼的都是灰色的……
“年,在哪里……?”
他抬头望向窗外,室里室外都是一片冷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疑心一切都是假象。
思绪大片苍白,他听不清绯羽喋喋不休的话。
“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我该怎么办……”他木然抓起碗里饭粒,往自己嘴巴里填,忽然咳呛起来。
咳嗽声音越来越大。他捂紧了嘴巴,泪水翻涌出来,自他脸颊滚落,掉进碗里,和白饭混在一处。
绯羽满脸嫌弃:“恶心死了。”
迟瑞努力咽着手中不停加塞的米饭:“好苦……”
饭已经凉透了,一粒一粒,就像小冰碴,越是往下咽,越是刺激喉咙。
绯羽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忽伸手打掉他手里的饭碗:“你这个人是没有心吗?!我跟你说他死了,你竟还吃得下饭!可见我们家允鹤平日里是白疼你了!!”还要继续说点什么。
细碎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袖袍上。洁白的地面染上花点。
绯羽皱眉,看到迟瑞指缝中渗透出来殷红的颜色:“……喂!”
迟瑞低垂着头,他的咳嗽声已渐渐不闻,肩胛骨随着每一下呼吸上下震颤。他伸长手臂,摸索着想要把绯羽扔掉的饭碗捡回来。
地上被摸出一道血痕。
绯羽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一把抓住迟瑞的手腕,用力扯开。
迟瑞挣开他的手,跪坐地上,双手拾起饭碗:“这是团年饭……吃团年饭……就能团圆……我明明……有好好吃饭的……”
他脸上沾着饭粒,嘴角还有尚未干涸的血丝,模样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绯羽怔住,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的试探可能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