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安禄山身形隐在黑夜里,遥遥望向远处不时有金气流散的皇城上空。
在他身侧,站了个黑衣斗篷,不辨面目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有病在身,不住咳嗽。
“河西郡拿下了?”安禄山冷声问道。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安禄山点头:“很好。之前的阴兵都用上,炼魂出来的残次品,不管是什么,也都派上用场,速度要快,准备进军长安。”
黑衣斗篷的男子有些诧异:“大人,行军太急,怕是不妥。大唐气数未尽,还是求稳比较……”
在漆黑当中,安禄山的双眸发出惨白亮光:“这副身体不顶用,我没那么多功夫与他耗下去了!”
今年腊八,雪夜似乎尤其寒冷。
允鹤离开春阳殿,往南熏殿去。一路上已没有了迎宾的宫娥。倘若没有这些装潢的灯饰,深宫大院,比之寻常百姓家还要冷清上几分。
允鹤从南熏殿侧门入。
偏殿的小庭院中,天井附近散了几个杯碗,厅内的坐榻被搬了出来,横在梅花树下,地上炭盆还有余温,雪地里散着点茶叶,看样子是不知今晚变故的宫女太监们在树下消遣了一会儿。
殿内个房间均亮着橘色的光。允鹤有点晕头转向,分不清哪一间才是李隆基指给他们的卧房。
恰恰李庭瑄自房内推门走出来。
允鹤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迎上去:“幸好你出来,我险些找不着今晚睡的地方了。”
李庭瑄:“……迟公子刚才还在门口等你,这会子怕是睡了。”
允鹤直接推了门:“陌生地方,他应该没睡。”
迟瑞独自抱着被子,垂首坐在床沿上。
深宫大院,就连备着留客的客房都是富丽堂皇的。
梨花木的大床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上面有淡淡的木漆味道。床上的褥子很软,被熏了桂花香味。
这里的一切都应当是舒适的,适合睡眠的。
然而他却睡不着。
从静下来的一刻起,他眼前就有好几个画面不停的晃过。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清晰的在脑海中投影出来。
这些画面由彩色过渡到黑白。
温馨的城池中,有人的欢声笑语。厨房里忙进忙出,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一天的晚膳。淘气的孩童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兴高采烈的骑着木马,一切都是彩色的。
慢慢的,画面开始褪色。黑压压的士兵如蝼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上亮着橘色灯光的城楼,城内灯光黯淡下来,所有画面无声蜕变成黑白。
房屋倾颓,尸横遍野。士兵双眼泛红,面无表情踏践踏着地上的尸体,身后千万点细碎的黑色聚拢成线,追随在士兵的脚步后头,融入他们的身体。
然后,尸体中有人慢慢的爬起来,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士兵的步伐。
城池很快空了,暗夜玄色的风,无休无止的刮着,吹动仍在原地来回摇晃的小木马,似在做最后的邀约。
木马的主人安静的躺在一侧,自始至终,没有再动弹。
画面忽然静止了,迟瑞像个局外人,茫然无措的站在画面中间。
他撞撞跌跌,走在满地狼藉的城池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
他张口想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半堵倾颓的城墙坍塌下来,砸在他身上。
他艰难的拨开石头,从里面爬出来。他以为自己一定受伤了,低头去看,身上却没有半点伤口。爬来的时候,他感觉体内中有一股强悍的力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令他痛苦无比。
“唔……”
他自长夜中睁眼,一束光柔和的洒在身上。
身前坐着有人,正微笑看着他:“这么累?坐着也睡着了?”
迟瑞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发现自己靠在床沿,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梦魇了?”允鹤摸摸他的头,“很吓人吗?”
“嗯……”迟瑞双手抓着他的衣衽,把头埋在他的手臂里,长长吁了口气。
“很吓人……”
允鹤把滑落的被子重新往上拉起来:“梦到了什么?”
“好多……死人……城楼塌了,砸在身上……”迟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臂膀,没有被砸伤的痕迹。
李庭瑄皱眉:“怕是被今晚的事情惊着了。太医院的太医刚刚都被宣到娘娘的寝宫里,我去问他们要一副安神药。”
“不用麻烦了。”允鹤伸手搓出一团火焰,点亮案畔的一个小暖炉,又打开只薰炉,又从袖中取了块香饼。
一室幽香很快飘了出来。
李庭瑄但觉香味奇特,是宫内平日里所不闻的:“什么香?味道如此特别。”
允鹤解了外袍,单衣胜雪,在案几另一侧跪坐下来,与他相对:“自己配的,安神用。”暖炉的火光映在他英气的眉目间,仿佛平添了些许忧色。
李庭瑄看他宽衣,本能想伸手去接。
允鹤奇道:“你冷吗?”顺势把外袍披在他肩上,“早说,把衣服给你。”
李庭瑄:“……”
迟瑞伸指过来,摸了摸他的眉心。
允鹤一笑而过:“没有皱眉。”笑容很快敛去,“过两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迟瑞轻道:“祭天……”
李庭瑄把允鹤的外袍拿下来,挂到衣架上:“祭天是大事,一路上要打点的事情恐怕会很多。”
允鹤漫应了声:“俗世的祭天仪式,我还不知道是怎样的。”
李庭瑄沉吟片刻:“皇家祭天,除皇室后裔外,只有身家清白,富贵祥瑞之人才可参与其中。具体流程,我也不知道。”
允鹤耸肩:“那便不管了。凡祭祀者,心诚则灵,本身也不拘形式。只是这段时间,不太放心你们。”
李庭瑄道:“你只管去,有什么需要我打点的,可以直接吩咐。”
“吩咐?”允鹤失笑,“你又不是我的跟班,哪能这么不客气。”更正道,“是拜托。”
李庭瑄:“……你说。”
允鹤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安心留在我府上就好。国师府内,有我布下的三十六道法阵,是绝对安全的。”
迟瑞轻点了点头:“好。”
李庭瑄沉吟不语:在皇宫内竟能生出妖物来,显然,长安城已陷入一场巨大的变动当中。他不言明,他也不好直接去问。
“明白了。”
允鹤又道:“绯羽暂时有别的事情,要离开一阵。若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从怀里取出两只符纸叠好的纸鹤,给了迟瑞与李庭瑄一人一只,“直接放出纸鹤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