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夏泉就知道自己长得很特别。这种认知并非来源于主观判定,也不是来源于本应存在的某些正反馈,或许有过,但他已经记不清了。人对于童年的事情能记得住的并不多,夏泉能记住的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有一个男孩,夏泉管他叫哥哥——他那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哥哥,因为某种原因,大人要求他们在一起玩。那个哥哥跟夏泉差不多的个头,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样式的校服,戴着眼镜。夏泉尝试跟他进行互动,但对方表现得很回避。他不理会夏泉,夏泉就自己玩涂色本,那个哥哥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他凑过来,一把捏住了夏泉的脸,捏得特别用力,看着他,说,你怎么长这个样子?长得真叫人讨厌!变态!
过了好几年,夏泉才知道,那个哥哥,是爸爸另一个家庭的孩子。那是个脑子很聪明,非常擅长学习的小孩,他们后来没再见过面。夏泉跟着妈妈搬去了乔治亚洲海岸,继父是一个棕色头发的方脸白男,喜欢开快车,夏泉有一点害怕他。有次半夜他醒来,看到对方站在他的房间里,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浑身僵硬,以为自己在做噩梦,直到继父俯下身来,满身酒气又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他的头。夏泉那时已经十三岁,头发齐耳长,继父说,Leslie,你长得跟你妈妈很像,你知道吗?
电梯门打开,“叮”地一声。人群涌动。三年前第一次来到谟涅,夏泉走进电梯,许多目光不受控制地投来,夹杂着好奇、惊讶、毫不避讳的打量和猜测。他站在其中,电梯上行导致气压急速降低,好像有什么东西用力按在他的头顶,快要把他的内脏用力推出身体。两人讲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周围很多人都听到了,夏泉并不在乎。他看着眼前人的脸,已经想起这是谁了。这个人叫陈路,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坐在夏泉旁边,有次他把夏泉的画不小心蹭脏了,夏泉当时出去换水,回来时正好见到陈路用刮刀在他的画上涂抹。那一小块被融掉的颜色经补救后仍有不自然的痕迹,夏泉坐回自己的画板前,陈路好像有一点紧张,但表现得若无其事,自然地跟夏泉打了个招呼:“你这个地方有点脏,我帮你稍微擦了一下,你不介意吧?”
如今经他描述,那个行为已经成为了“帮夏泉改过画”。
人流裹挟着他们一起进了电梯。夏泉没打算去上那堂不知道是什么的早八课,直接按了画室的楼层,到达时,陈路跟他一起走了出来。夏泉本没有理会他,距离画室几步远时,他忽然感觉跟在他身后的陈路步伐加快,然后先他一步推开门,顺势做了个“进吧”的示意动作,同时转头朗声对着画室里面道:“大家看谁回来了?”
夏泉脚步一滞,陈路却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把他扯进了门内。虽然时间还早,但画室里已经有人在了,此刻目光全部集中过来,落到了门口的二人身上。
“是夏泉啊。”一个女生说,语气有些惊讶,“好久不见了。”
夏泉在画室里没有什么朋友。他日常独来独往,脾气也不好,跟同班的同学即使有交流也非常简单。大家倒是常常在一些喝酒的地方见到他的身影。经常旷课、酗酒,这在艺术院校不算什么大事,特立独行又生活放纵的大有人在,想要在这种地方吃得开,要么擅于交际,要么作品非常拿得出手。
夏泉两种都不是。
他的专业能力不是最好的,但也并不差。一定要说的话,他的心思不在画画上。有画可画,已经是他为学业尽力过的表现,完全不努力追求认同,自然也不应该得到强烈的认同与期待。如果夏泉这样的人都能被重视,那其他原本就很努力的人算什么?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陈路接过话头,笑着看夏泉:“还记得你的画吗?喏——”陈路顺手一指角落某处,夏泉未完成的画摆在那里。之前明明不是那个位置的。“之前大家在画室玩剧本杀,为了腾场地稍微收拾了下,因为你不来所以先把你东西放在一边了。”还有一些夏泉的物品,也堆放在旁边,陈路的语气听来确实是在解释:“你别多想,主要是怕给你碰坏了。没不高兴吧?”
“哎——”发黑的拖把池里,夏泉的毛巾、牙刷、拖鞋等个人物品被塞在里面,被拖把上散发着腥臭的黑水浸湿。高中男生的手臂压在他的肩膀上,刚打完球的热汗黏腻而肆无忌惮地蹭到他的衣服和脖颈上,“原来是夏泉的啊,以为没人要的呢。不好意思啊,没不高兴吧?”
夏泉朝自己画的方向走过去。陈路跟了上来:“要换地方么,我帮你。你想坐哪儿?”说着,陈路回头在画室内环顾,看到了先前主动开口的女生:“郝莎,你已经画完了吧?方不方便给夏泉腾个地方?”
“行啊。”郝莎很爽快地应道:“来我旁边吧,我收拾一下。”说着开始小心翼翼挪自己的东西。她的画上周已经差不多完了,这周一直在磨细节,画室里大家都知道,郝莎这幅画画了很久,耗费了很多精力。“可惜。”陈路看着她的画,忽然道:“虽然画完了,也要排在夏泉后面上展,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