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妈的坟迁走后,你又来过么?”秩林一边循着记忆找路,一边问她。
“没有了。”姜晓芯说:“村里好像在商量要把这块地卖了,估计以后这边的老坟包就都没了。”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一直在叫,又远又近,在山谷幽林里回响声声,分不清距离。等两人走出林子,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天边通红泛着黑沉,空气被晕染成饱和度极高的橙色,目之所及似梦非幻。远远的,湖面在盛大夕阳下泛着灿烂的金光,两人在一棵树下停靠下来,姜晓芯撑着秩林肩膀直起上半身,一手遮在眼前,遥遥眺望湖面。
风平浪静。
群山之下是另一片更加杂乱野生的丛林,明明只隔了一面湖,另一侧却好像完全变了地形和气候,仿佛完全隔绝了文明和改变的风,百来年如传说中一般静默沉睡着,似乎连一只鸟都不曾踏足于此。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两人身后的林子不时发出风吹过的声音,他们所在的地方和湖之间是一大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比人还高的澜粟,据说下面全是沼泽和空壳。
“好看。”秩林说。眼前风景确实很美。
“嗯。但是秩林,”姜晓芯左右嗅闻,“你觉不觉得这里特别特别闷,有点喘不上气。”
“觉得,但我以为是被你压得。”秩林说。他确实从刚才开始也感觉胸口有点呼吸困难,好像整个沽仙范围内空气中的水汽密度变得很大,鼻腔里隐隐有些溺水的感觉。那一大片澜粟在他们面前,目测至少有半公里,看起来难以逾越。而随着天色渐暗,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也变得极其有压迫感,两个人都开始觉得很不舒服。秩林打算劝姜晓芯回去,再晚点要看不清路了,刚要开口,忽然肩膀一痛,姜晓芯的手用力捏了他一下,声音有点紧张:“秩林,你看湖上,是不是有东西?”
秩林望向湖面,他凝神顺着姜晓芯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一惊,确实,湖中心似乎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漾开,此刻湖面上的碎光已不再,整个湖呈现出冰冷的深青色,盯久了看,像一个地面上凭空出现的巨洞。湖面上的涟漪还在扩大,已经变得非常明显,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涟漪中间出现,隐隐约约漂了起来。
那是一颗人头。
是人头!秩林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秩林,秩林,秩林,”他感到背上一股怪力涌来,仿佛有无形的缰绳在操控他转身,姜晓芯的声音听起来像低声的尖叫,“秩林,快跑!”
秩林跌跌撞撞冲进林子里,脚下踩到了什么吱嘎作响,耳边是乱掠过的树枝和叶子,几乎看不清路的天色里,那种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的怪声愈发凄惨悠长。忽然他背上一轻,接着眼前一暗,一抹红色抚过眼角,姜晓芯提着裙角飞快地跑到了他前面,身形灵活,转瞬就蹿出去老远。秩林大惊失色,连忙提速去追她。这么乱的林子,姜晓芯竟然丝毫不陌生,秩林远远追着她的衣角盲跑,直到一路追到出了林子,熟悉的村子后山出现在眼前。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姜晓芯脚下不停,一溜烟直接跑回了家。
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秩林回到自己家里,老妈不在家,出去打牌了,老爹在后院,正在修秩林的自行车。看到秩林回来,说:“锅里给你留了饭。”
秩林自己吃过晚饭,洗了澡,爬到了二楼的露台上。夜里的凉风很舒服,空气里有淡淡的甜味,是澜粟花的味道,这个季节到处都是澜粟花。秩林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还在想下午的事情。忽然老爹在楼下喊:“秩林,找你的电话。”
秩林爬进窗内,接起放在自己书桌上分机的话筒:“喂?”
“喂,”姜晓芯的声音在听筒那边传来:“你干嘛呢?”
“我不在家。”秩林说。
“你放屁,我在我家这能看见你,你收书包呢。”姜晓芯说,“哎,我刚回来想了想,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什么?”秩林道。
“我觉得那不是脏东西,什么妖啊鬼的。”姜晓芯在这种事情上还算靠谱,不会乱讲,她从四岁起就很灵,这一点秩林是知道的,“但是那个东西让我觉得很害怕,我说不上来。”
“这是什么意思?”秩林用肩膀夹着听筒,又翻出窗外,他家二楼很高,他远远眺望向沽仙的方向。
“我打算今晚请一下鼠奶奶。”姜晓芯说。和用鼠甲卜算不一样,请鼠奶奶通常只有遇到很严重的事情时姜晓芯才会用。请的过程很耗时,很繁琐,鼠奶奶来了之后,据姜晓芯说,她会进入鼠奶奶的视角,看到一些人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秩林顿时有点担心,每次姜晓芯请完鼠奶奶都特别难受,基本上要上吐下泻一整天。姜晓芯说是因为鼠奶奶速度太快了,她有点晕车。
“还是别了吧。”秩林劝道。但姜晓芯很坚决:“没事的!你等我信儿吧。明天学校见!”说完就挂了电话。
秩林看着听筒,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