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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反光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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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一定会想,那里起码要有光,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确实看见了光,它们一团一团的,在黑暗的缝隙里冒出,像某种虫子分泌的凝胶状液体,让你觉得它们仿佛同样有生命。很快,没等你走上前去仔细查看,它们忽然在你视线的边缘变得模糊融化。你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去到那里的,是它们在动,还是你在旋转,你都不知道。空气中有两股凝固的冷风和热风同时在涌动,夹杂着一种让你觉得很熟悉的味道——我不知道你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的。那是一种与你深切关联,埋藏在记忆或内心深处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它就像一根单独散落出来的线头,引诱你上前捡起,拉扯,直到在不知不觉中拆散一件原本的衣服,在你手捧一团毛线的时刻让你明白,你亲手把一切都毁了。

总之,光,暗示,以及你想要的什么答案,甚至回忆,全都没有。这么久以来,它的存在与传说如此耀眼不可忽视,充满吸引力,远超世间一切可触摸得到的有限价值。我认识许多人,愿意付出所有来交换去往那个地方的机会,他们不相信我的话,认为就像人生一样,事情如何发展取决于个人的能力和野心,如果我把那个地方定义为虚无,那么一定是我的定义范围不够开阔,配不上如此经历;我非常明白,赞同虚无的人必然没有如此雅兴,想要前往征服另一个虚无的地方,我只是说出我所知,并尊重每一个人的决定。因为,在我仍自以为如履薄冰度日、冷静自持却急不可耐地去往那个地方之前,我也确信我找到了改变世界的方法。你要知道,在我们这类人眼中,只有做到改变世界的程度,自命不凡的使命才能真正得到些许的满足。

说起来,你还记得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吗?

我不记得雨下了多久了。我不出门,所以其实我也并不是太关心。偶尔来看我的人全都湿乎乎的,裤腿上沾了泥,感觉浑身爬满数不清的细菌,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让他们走到屋内来,后来干脆要求他们停止探望。反正他们求之不得。卫羽每天下午会来陪我说一会话,给我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某一天我要他第二天带一张彩票来,他照做了,没问为什么。隔日他将彩票给我,我让他直接刮开。他坐在我床脚的椅子上,用他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刮开了那张彩票,刮完拿在手上看了很久。他看着那张彩票,神情就像在看一份病例,好像在当下整个世界都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然后他把那张彩票放到了一边,从包里掏出冷储盒和针筒说,好了,开始配药吧。

他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医生,因为他道德感很强,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会默默把事做好的类型。这是我观察他配药的样子得出的结论。我从小看人就很准。我总能察觉到人或许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阴暗面,任何带着不悦的犹豫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并且,很多人其实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精于掩藏和伪装,人一旦产生恶意,眼神就会变得漆黑,肌肉会变得紧绷,气味也会变得难闻。小的时候我告诉阿姐这些,她认真听了,听完问我,阿弟,你总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会不会很不舒服?

我说会。我见到三叔公,七婶母,隔壁的龙鲁、龙献两兄弟,还有阿爹阿娘,祖父,甘叔,都会不舒服。我觉得他们恶心,和他们待在一起让我透不过气。尤其是每年白银节的时候,所有我讨厌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列队等待着白银水为他们浇洗,每次我都想把水直接泼在那些笑容满面的虚伪的脸上。

圣洁的那依珐,母亲那依珐,请早日接我们回到你的怀抱,回到永生永驻的黄金时代。

我是具体在几岁开始对白银节有记忆的,我已经不太清楚了。人自幼儿时期便被迫接受的一切会被认为是习以为常的铁律,不管本质有多匪夷所思,哪怕每个环节都破绽百出。但从我对事物产生理解和质疑开始,我就非常讨厌这个在部族里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水腥气和人群聚集的气味是这其中目前看来最微不足道的一环,但在当时是最让我感到备受折磨的因素没有之一。其次的是饥饿——白银节第一天的规矩是禁食。我从小身体瘦弱,总是生病,虽然平日也吃不了太多东西,但无法休息、即使困到极点也不可以睡觉令我筋疲力尽。阿姐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虚弱,只有□□虚弱,头脑才能清明,灵魂五感才能变得敏锐干净,如此我们才能接近那依珐,早日回归家乡,得到救赎。阿姐跟我不一样,她平日要干活,要在地里劳作,还要浆洗一家人的衣服被褥、喂养牲畜,取水烧饭,即使在白银节当天,也要跟其他的女孩子一起忙前忙后,准备后面几天需要的东西。我那时已经过了十二岁,可身高远不及同龄男孩,也不像阿姐那样自小体格强壮。她总是面色红润,眼神有光,头发也乌得吓人。我很喜欢她的手,她的掌心一年四季都是暖暖的,旺盛的生命力在她的躯体上汹涌流淌。可不管是阿爹、阿娘、还是部族里其他的长者们,相比起阿姐,他们都更喜欢我。

他们说,我是天选的“依祭”。

在任何社会规则里,孱弱都意味着危机,但部族信仰强烈崇尚意志上的解脱与链接,藐视躯壳,哪怕他们从未否认躯壳的价值。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矛盾,后来我明白,对于制订规则的人来说,强壮或虚弱,所谓用来延续的工具和寻求更高层级链接的寄托,阿姐,或者我,都只是注定要被消耗掉的一环。剥夺体魄健康之人的智慧,再捏住聪慧之人的喉咙,宛如饲养鸡和狗,确保双方都失去觉醒或逃脱的能力。完成这一环后,下一步再进行人性管理和集体层面的规训,也就是白银节第二天的主题:相互检讨静思。如同字面意思,我们所有人以家为单位,大家围坐在一起,互相说出过去一年自己犯下的错误,恳求其他家人的谅解,越是诚恳检讨自己的过错、越是痛哭流涕贬低自己的品性,越能得到其他人的赞赏。如果哪一家迟迟无法解决内部矛盾,则会有其他家的人前来协助劝解。我日常什么都不做,也很少犯错,所以这种日子的乐趣就是看别人家的笑话。我印象里争闹最严重的一次时半个部族的人都过去围观,我也挤了进去,发现是龙鲁龙献打起来了。兄弟俩在地上撕咬成一团,边打边污言秽语不止,边上的龙老爷嘴唇颤抖,手足无措地坐在地上,狼狈的躲避着,以防自己被误伤。起因是龙老爷向两个儿子请罪,说自己没本事,一把年纪只攒下一点钱,至今也不够给他们娶老婆。但现在兄弟俩都大了,龙鲁身为大哥不好再拖,需得尽快娶妻分家,只是要再委屈龙献几年了。两人年龄只差一岁,龙献立刻就不愿意了,龙鲁娶妻分家意味着他要留下来独自照顾龙老爷,可龙老爷虽然年迈不能劳作但无病无灾,乐观看来至少还有二十年活头,凭什么要他自己留下来白受这个苦?龙献当即表示,龙鲁可以娶妻,但不能分家,他的老婆既是儿媳也是长嫂,理应担起照顾家里的责任。这是非常卑鄙又可悲的一家,年迈的鳏夫和两个儿子,三人共同生活的空气是粘稠凝固的,整个家都像松树为包裹捕捉猎物缓慢流下的陷阱。按说这个提议会得到赞同,但不知为何,在龙献开始展开更多要求细节时,龙鲁忽然暴起,一拳把兄弟打倒在地上,龙献不甘示弱,迅速跳起来也朝哥哥扑了过去。两人愈打愈激烈,踹翻了火堆,扯烂了衣服,不知道谁被打出了血,混着口水被吐在地上。没有人上手把他们拉开,大依祭也赶来了,摇着头站在旁边,说龙鲁和龙献必要把心里的怒气都发尽才能平静,那依珐拒绝不吉的怨恨,他们两个只有打到彼此谅解、彼此忏悔才算摆脱灵魂上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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