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文杉做神棍的那段岁月里,他见过很多人。他所在的那个城市有一条老街,聚集了很多贩卖二手书籍、祖传古物的门店和奇人异士,有解梦的,有专门帮人看事的,有写对联的,还有看手相的。很多人觉得那是骗子一条街,李文杉虽然也在那条街上做生意,心里对同行们的来路却很有数,比如有个算塔罗牌的,声称在伦敦占星学院学成归来,但其实他两个月前在隔壁街口卖早餐油条。大部分人只是凭借着一点皮毛知识试图混口饭吃。因为做玄学生意,是有技巧的,只要掌握了这种技巧且熟知人性,让客户感觉不到破绽并不是什么难事。
有一次,街上来了一个人。那是个看起来有点脏兮兮,流里流气的男人,很像那种每天睡到下午,买包烟吃个沙县就去网吧通宵打游戏,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出租屋睡觉的都市流浪汉。那人揣着兜,耸着肩膀,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时跟摊主们搭话,口音听起来是外地的。最后他蹲在了一个卖龟壳的摊位前,正好在李文杉隔壁。李文杉当时在假寐,就听到那个人跟卖龟壳的老板,人称龟哥,打了个赌。赌的内容是,他的手掌和龟壳一起放在火上烧,龟壳会裂,他的手却不会有事。如果他赢了,龟哥要把自己摊位上最好的一只龟壳送给他。
如果是李文杉,他会毫不犹豫一口回绝,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内容非常明确的打赌,肯定是因为对方有着十足的把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大概率会使用某种手段让自己赢,这种感觉让他很讨厌,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被当大傻子耍着玩。而龟哥此人向来不是很聪明,对世间万物都抱有一种清澈的好奇心,竟然爽快答应了下来,并招呼周围人一起来观看。反正大傻子不是自己,李文杉于是也睁眼凑过去围观了。他一过去就觉得不简单,因为那个人周身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散发着霉意,跟李文杉自己一样。李文杉当时已经有了觉醒能力,但并没有明白这种通感上所见不同意味着什么。只见龟哥准备了两支蜡烛点燃,一支用来烤龟壳,另一支用来烤手。那个人手背朝上,手心朝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贴到了火苗上。火光窜起舔着他的手心,李文杉条件反射咬紧了牙关,他仿佛感觉到了幻痛。慢慢地,一股似焦非焦的油臭味弥散开来,大家意识到那是烤人肉的味道,随着那股味道越来越强烈,外加这种味道所带给人的联想,很多人都露出了感到恶心的表情,而那人竟然一动不动,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
打赌进行到十分钟时,龟哥受不了了,没有等龟壳烤裂,直接认输了。那人浑身是汗,笑着把手翻过来,手心完好如初,没有一丁点被烤伤的痕迹。所有人都啧啧称奇,觉得见到真正的奇人了,有些人凑上去想与那人攀谈,但那人在龟哥的摊位上挑了一只龟壳后,就表示要离开了。
李文杉当时还很年轻,他追上了那个人。他说:“我能看出来你的命格跟别人不同,你是否跟我一样,死里逃生过?”
那个人好像并不惊讶于李文杉的问话,他见李文杉还有很多问题的样子,抬眼看了看日头,说:“如果你愿意请我吃饭,那我可以跟你聊一聊。”
两人去了一家面馆,边吃边聊。那人感觉饿坏了,吃了两大碗面,但对李文杉有问必答,意外地很坦诚。他告诉李文杉,他确实死里逃生过,半年前他生活在距离此地几千公里外的一个南方城市,有天晚上在与人合租的城中村房中遭遇入室抢劫,被捅了两刀,当时没抢救过来,本来是说失血过多外加内脏破裂死了。结果因为他没家人,尸体无人认领,在医院多放了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醒了。他怕院方看他醒了让他付医药费,趁没人注意溜走了。然后他回到住处,打算去报仇,他怀疑捅他的人是跟他一起合租的厂仔,但对方当时蒙着脸,他只觉得身形很像。他回去推开家门,厂仔正坐在客厅吃盒饭,看到他进来,吓得大叫一声跳起来。这反应不言而喻,于是他冲上去与对方扭打起来,没打过,对方跳窗逃了,他还挂了彩。
他很无语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想着恢复一下体力,就去厂仔房间把他东西都偷了。结果在休息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手上、脸上的伤口,全都自己愈合了。
“我的身体在受伤之后,可以自己修复,不管什么伤口都能愈合。”那个人把自己刚才被火烤的那只手掌翻过来给他看,“你当时闻到味道没有?其实我是有受伤的,只不过恢复的速度特别特别快,所以你们根本看不出来。”他有点小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厉不厉害?”
“厉害。”李文杉心服口服,他说:“那你也完全不觉得痛吗?”
“当然痛了,痛得要死啊。”那人掀起外套给他看,李文杉才看到他里面的背心都湿透了,“但是表演这个,最需要克服的不是痛,而是恐惧。”
“因为你不知道这种愈合,下一次是否依然有效。”
像一个奇迹,但奇迹来路不明,会让人不禁担心,这会不会其实只是一个玩笑?会不会有天它会忽然消失,就像那个时候它忽然出现。万一哪一次他把自己置身险地时,这个能力失效了,会出现什么后果?
“所以我不玩命。”那人嘿嘿一笑,冲李文杉转了转手掌,“这种程度就够了。对了,你说你也死里逃生过,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身上有了什么异术?”
李文杉觉得相比起他的,自己完全小巫见大巫,就只道:“我能辨认出跟我差不多的人,比如说你。”
对方挠了挠头,好像也觉得确实这本领很抽象:“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