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宽远远看到了闵记的招牌。很小的店面，隐藏在老街里很不起眼，但打理得很干净，有一种陈旧的亲切感。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闵淑华正在擦收银台的柜子。擦着擦着，她的目光好像落在了什么东西上，停住不动了，整个人于是保持着停在那里的姿势，停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透过细雨，她的样子和面容都变得有些朦胧，平日的冷淡和忧郁都像是忽然消散，变得轻又远。

叶宽收起雨伞，抖干净雨水，走进了店里：“闵姨。”

闵淑华忽地回过神来，抬头看到他，眉间舒展开：“叶宽呀。”

她摘了围裙过来：“吃饭没？这么大的雨怎么就过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刚从外地回来，好久没过来了，来看看你。”叶宽拎了个保鲜食盒，里面冰着两条苏眉，闵淑华心脏不好，医生让多吃鱼。叶宽有次拍纪录片认识了一个渔场老板，就经常拜托那边留一些新鲜又当季的海鱼空运过来。

“又花钱，你这孩子。”闵淑华接过他的大衣和伞，叹了口气：“你们赚钱不容易，多累呀。忙来忙去的，身体都熬坏了，可不能跟沐云似的。”

“他怎么了？”叶宽忽然问。

“哦，他这几个月一直有点精神不太好，还咳嗽。”闵淑华怔了下，自己走神了几秒：“我找诊所的祁大夫给他拿了点药，也不知道吃没吃。不听话。这不病着又去外地拍东西了。”

唐焕宸分析，肖沐云走前两人大概率有过较为严重的不愉快，导致闵淑华默认了肖沐云的不告而别。

“沐云说我有张内存卡在他这里，”叶宽说，“他说放在家里了，让我来拿。”

“那你去拿，应该在他屋里，”闵淑华不疑有他，“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上楼的楼梯口就在大堂最左侧，用一道布帘挡着。楼梯窄而长，顶对于叶宽来说有些矮，他不得不微微低头。肖沐云的房间靠着马路，上学的时候有时错过学校门禁，他们三个就来这里修片。唐焕宸绑了一个条灯在书桌上方补光，后来没拿走，至今依然挂在那里。睡觉就轮流睡床，其他两个睡地上。有次他们忘记关窗，早晨五点多叶宽被路上的洒水车吵醒。朝南的房间洒满了盛夏的晨曦天光，肖沐云躺在他旁边，也醒了，只有唐焕宸睡得毫无知觉。肖沐云用口型问他要不要出去晨跑，两个人于是偷偷溜了出去，一条街都没跑完就去吃生煎了。

他们打地铺的床垫还卷起来立在门后，已经很久没被打开过了。

内层百叶窗半阖着，屋里有种干净的随意。连日的雨让房间里有些冷，叶宽打开书桌旁边的干燥箱，里面放着一台哈苏，一台奥林巴斯和几个镜头，肖沐云常用的那台索尼不在，应该被他带走了。箱子下面一格是配件，一张卡放在壳子里，上面贴了张黄色的标记贴，用签字笔写了一个“叶”。

电池只少了一块，他就像只是随便出个门一样离开了。叶宽拿出卡，重新锁上了干燥箱。干燥箱上方的墙上打满了隔板，满满当当放着其他器材和各种器材包；肖沐云的笔记本合着盖子摆在桌上，他的水杯被闵淑华洗过，旁边翻扣着一本看了一半的《荒原狼》；书桌背后是一整块照片墙，上面除了照片，还有一些记录便签。肖沐云擅长的是商业人像，但在工作之外，他好像很少主动去拍人。

叶宽从照片墙上取下来一张，那是一张非常奇怪的照片，是一个被撕了一半丢弃的零食包装纸，包装纸被做成了鱼的形状。昏暗的光线下，照片里的内容看起来像半条深橙色的鱼的尸体躺在一片污泥里。这张照片上被肖沐云用记号笔写了一个日期。他看了一会，又取下旁边的一张。这张照片是一个老人在抽烟，但镜头对准的地方是紧紧抿着的嘴巴的地方，是个强特写，整张照片都被深刻沟壑一般的唇纹占据了。在这张的下面，还压着一张，一开始叶宽没有看懂，他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那是一堆瓜子壳。

还有一些其他的，很莫名其妙的照片，毫无构图，内容也没有任何情感和逻辑。肖沐云为什么要拍这些东西？这些诡谲阴湿的视角完全不是他的风格。有些照片被肖沐云标了日期，有些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是一个对摄影充满感情的人，叶宽不觉得有什么理由，会让肖沐云拍出这些似乎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并且他把它们全都打印出来了，和一些便签夹在一起。

就好像他也在研究这些照片似的。

他把那张照片安回原位，视线往下，看到桌面角落的杂物盒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刻意藏在了这样不起眼的地方。他拿开杂物盒，发现那里放着几个没有标签的药瓶。拧开之后，每个都装满了白色的药片。

叶宽在店里吃完闵淑华做的饭，又陪她讲了会儿话，然后离开了闵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