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了辆车,上车之后给唐焕宸发消息:你有没有留意到沐云生病了?
唐焕宸:我最后一次见他,他确实精神不振,说是有点感冒发烧。怎么了?
叶宽:我在他房间里找到了很多药。
唐焕宸没有回复。过了半小时叶宽才收到他的消息:都带来给我看下。今晚九点半老地方。
出租车带着叶宽离开福宁区,车窗外拥挤陈旧的住房建筑和凹凸不平的青砖路慢慢远去,逐渐驶入市中心,又绕过一段路,在一个陌生的小区停下来。梅雪深撑着伞在一个绿色邮筒旁等他。这个小区很特别,种了很多高大的洋槐。来之前两人在电话里有过沟通,梅雪深得知肖沐云失联了,十分意外。叶宽也很意外,肖沐云实习期还有一个月才满,这么久没来工作老板竟然毫无察觉,一问之下才知道,霁成传媒已经暂停营业有一段时间了。
梅雪深显然在因什么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整个人胡子也不刮,脚上穿的还是拖鞋。他对肖沐云莫名消失这件事很惊讶。按道理说,霁成传媒的规模是招不到肖沐云这种类型和水平的实习生的,梅雪深当时也只是走个流程,往学校那边提供了一个名额,他们做广告比较多,老板又不务正业,几乎没有缺人手的情况。肖沐云是踩着招聘截止日提交的简历,那个时候好的公司名额基本都已经满了。梅雪深在入职的时候问过他,他很坦诚地说母亲生病了,照顾了一段时间,现在也不太能离开人,所以想找一份时间稍微规律一点的工作。听他的意思,动不动就需要加班通宵的自媒体类型的实习对于他来说反而是相当空闲的职位,这让梅雪深印象很深刻。
去年九月,闵淑华因为心脏病原因进了一次医院,前后差不多半个月,这件事叶宽是知道的。
叶宽问梅雪深,在肖沐云消失前一段时间,是否表现出过什么异常。梅雪深回忆说没什么特别的,肖沐云作为摄影师,出外勤比较多,即使在工作室做事也安静迅速,只是近一两个月他好像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总是咳嗽,有段时间好像还频繁发烧,午饭时间窝在工位上昏睡。他解释说只是感冒,自己从小抵抗力就差,似乎是因为小时候生过很严重的病,免疫系统有些受损,一生病就要拖很久才能好。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发华裕酒店那篇文章前一天。”梅雪深腋下夹了个大文件夹出来,“那几天没什么事情,我就拜托他帮我找点资料。”
叶宽接过来翻了翻,他大概知道此人风格,随口问道:“你那篇文章不是还没写完?后续怎么样了?”
“别提了,就是因为这事歇业的。”梅雪深道,“自从发了那篇文章之后,我就被人盯上了。”
那篇文章在他个人的公众号只存在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就因违规被强制删除了。然后梅雪深发现,他在这件事中所用到的所有人脉都莫名其妙跟他切断了联系,随后他接到了陌生电话的警告,对方跟他说,这段时间不要乱打听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也最好不要再发布没有根据的谣言。有关华裕酒店的事情,他什么都查不到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之中触碰到了什么关键的内容,如果此时继续想办法追查下去,也许会挖到不得了的信息。
洋槐下雨声喧嚣,砸在伞上十分吵,两人的对话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你要是再晚找我一天,可能就联系不上了。我最近几天发现有人老在我家附近转悠。”梅雪深说,“这事儿肯定不是什么闹鬼之类的那么简单。我已经放下手头所有其他事情,我一定要找到杨建平。”
临走之前,梅雪深特意让叶宽有了肖沐云消息后跟他说一声。他认为肖沐云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动用警方资源之后依旧没什么进展,至少代表暂时没可能被牵涉进危急案件。所谓警方资源——其实是唐焕宸通过关系找了一个体系内的熟人。考虑到闵淑华的身体问题,以及三人作为多年好友的了解,让两人对这件事分别抱有一种无法下结论的疑虑。叶宽和唐焕宸昼夜不眠,分头出动,几乎联系遍了所有肖沐云可能认识的人,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任何征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毫无痕迹地消失了。唯一反复被不经意提起的事倒是有一件,那就是肖沐云近期似乎身体不好。
叶宽有了一种很不愿意有的猜想。但又有什么地方,隐隐让他觉得很奇怪,却摸不到头绪。
道别过梅雪深,叶宽径直去了学校。屏媒系人不多,连日大雨也使很多人无法外出,剪辑室空无一人。此时距离跟唐焕宸约定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叶宽打开电脑,登录了肖沐云的学校账户。资料夹里非常干净整洁,大学几年的作业、资料都分类排列,系统显示了上一次登录时间,是一个月前,近期没有什么新的操作改动。
叶宽把从肖沐云房间里找到的那张内存卡插进电脑。文件夹弹出来,这是一张上学时用的卡,里面有一些他拍的照片,还有肖沐云拍的照片,估计肖沐云是在看回放的时候发现卡拿错了。叶宽随手浏览了一遍,剪辑室里很冷,为了保证设备干燥低温,冷气开得非常低,能够让他思考得更清楚。他在回想今天跟闵淑华见面时的对话,以及从梅雪深那里得到的信息。
他盯着屏幕,屏幕光标滑动的颜色无意识滚动映在他的镜片上。滚了几下,光标停住,他点开了一张图。这张图应该是肖沐云拍的,像是什么事故现场,一辆公交车翻在马路上,周边有救护车和警车。叶宽放大图片,他注意到倾翻的公交车内,有一个人形态非常怪异。他半弓着身,像是在躲什么,又像是在透过车窗朝外张望,视线方向恰好是肖沐云的镜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曝光问题,这个人的身体,非常怪异地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淡蓝色。
叶宽把图片又放大一些,这个人很年轻,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右边眉峰处有一道很长的狰狞的疤。最让他意外的是,他看着这个人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脑内快速掠过这几天见过的所有人,忽然他就想起来了。今天下午,在去闵淑华店里的路上,他去了一趟便利店,出来时没注意到门外恰好有人路过,伞尖刮到了对方的肩膀。他说了声抱歉,但对方好像没有听到,满脸戾气地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是个穿着黑色兜帽卫衣的年轻人,眉峰上有一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