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潮的泥土气息从山腹深处翻涌而上,裹挟着腐肉与铁锈的味道。
是谁先有动作?
尖利的刀刃面向对敌,血沫飞溅。
此刻双方箭囊皆空,唯有短兵相接的闷响在谷中回荡。
最后,有人倒下,有人继续往前走。
在这偌大的山谷里,不管是大虞人,还是乙宛人,都是飞不出的走兽。
随着战事的推进,日渐昏沉的游击战,以嘉陵军与延西军会合为终点。
延西军驻守的鸡鸣谷东南面,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已经面目全非。
延西参将向韩良陈述节度使失踪的噩耗,但这一消息并未能放慢韩良追击的步伐。
在战场上,任何一丝胜利的希望,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这一点,一分也不能退!
“分出千人,对鸡鸣谷进行彻底的搜查,节度使大人若还活着,一定会让我们知道他的行迹;若已遭难……”
韩良手提戟柄,玄铁护手在暮色中泛着暗光,眉目冰冷,一字一顿道:“我们更要让乙宛人用血来偿还!”
之后,嘉陵军与延西军留下一队人马去搜索节度使的踪迹,其余大部队呈三面之势,按照先前晏临溪的谋划,将滞留在鸡鸣谷周边的乙宛军队全数歼灭。
三面号角同时响起,天地奏响挽歌,杀声震天。
四日后,北军的旗帜在前方的莽莽黄沙中出现。
乙宛军队抛盔弃甲,大势已去。
在晏临溪所知的前世,史书对鸡鸣谷一战的记载寥寥无几,仿佛这场生死搏杀从未真正被世人铭记。
然而,一位诗人曾在寄给友人的书信中写道:
“……不过半载,花开满野。”
楼悠舟看着不远处石隙间二月兰,蓝紫色的小花随风晃动,巍巍颤颤,看得他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炊事营的伙计过来,手中的竹篮在身侧晃了晃,便俯身将那一片野菜摘了大半。那个炊事兵挎着菜篮子走的时候,还朝着楼悠舟友善地点了点头,笑容朴实。
楼悠舟见状也轻轻颔首,神色淡淡,目送对方离开。
他还不是很适应自己监军的身份。
世子殿下从小野惯了,一时半会儿要求他重拾笔墨书法,每日斟酌文字向朝廷恭呈御览,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何况……
世子殿下现在心里装着别的事。
——勒杀曹国公的凶手找到了。
虽说监军原本并无提审犯人的资格,但楼悠舟自称是为皇帝办事,他执意要审问,边境的士卒自然也不好阻拦。
楼悠舟微微蹙起眉头,他视线里的二月兰慢慢虚化,即便不愿回忆,耳边仍不由自主地回响起那个令人作呕的声音:
“您不知道?”
杀害曹国公的凶犯恶狠狠地望着楼悠舟,嘴角挂着血涎,带着几分诡异的笑意。
这个凶犯是曹国公手下幕僚之一,是那些幕僚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狡诈的一个。
凶手虚弱地笑了几声,眼中满是怨毒,盯着楼悠舟一字一顿地说:“战场上,从来都是冲着主帅的脑袋去的!”
楼悠舟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霜。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示意行刑的士卒继续。
原来他被气到极处,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刑具落在犯人身上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一声声哀嚎。
行刑的士卒偷偷觑着监军大人,只见他背光的影子被摇曳的烛火拉得老长,闪烁晃动。
他们隐隐觉得,这审讯早已偏离了最初的目的。
虽然一开始,刑审的确是冲着国公一案去的,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审问的焦点已悄然转移至延西军,而字里行间更是紧紧锁定一人——延西节度使。
监军大人此后似乎并不是想从犯人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而是在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折磨对方的□□,来宣泄某种近乎执念的情绪。
凶犯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眼神中满是挑衅,心中竟生出几分释然的快意。
烛芯突然爆裂,火星溅落在地上,转瞬即逝。
“殿下!”
阿才的呼喊声让楼悠舟从回忆中剥离。他微微一怔,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望着阿才匆匆走来。
阿才刚刚在营房里转了不下二十圈,掌心全是汗,攥着汗巾的手指到现在都还在发颤。
从晌午到现在,整整半日,他都没见到自家世子的踪影,脑海中不禁浮现之前被药晕、醒来后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营房的场景。
眼眶渐渐发红,就要崩溃大哭之时,一个炊事兵路过,告知了阿才楼悠舟的行踪。
阿才火急火燎跑过来,本来想怪自家世子的。
可看到楼悠舟神情恍惚、状态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愣是没敢吭声过问。
半晌后,楼悠舟自己回过神,不作声地领着阿才又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