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谷大雨不歇,回势沙洲追兵不止,而曹国公卢炎赋所率的北军正面战场,也在电光火石间陡生变数。
“国公!”亲卫的惊喝在近处炸开。
卢炎赋本能侧身,淬毒短刃擦着甲胄划过,只听“刺啦”一声,胸甲上顿时留下一道焦黑灼痕。
卢炎赋眼神狠厉,槊尖猛地扎向刺客腹部。
紧接着,他就察觉到一阵钻心之痛。
低头一看,只见胸前铁甲不知何时已被剧毒腐蚀斑驳,刺客的指刃狠狠刺入,轻易贯穿了被腐蚀开的铁甲。
竟在此留了后手!
亲卫见状,一刀斩断了刺客的手腕,另一刀捅向刺客的咽喉。
刺客直挺挺地倒下,卢炎赋心中暗叫不好——这刺客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对方刀上沾了毒,指刃上难道会没有?
战局因为曹国公重伤急转直下,后撤三里,卢炎赋被仓皇护送回后方。
卢炎赋被按在马上时,仍盯着前方胶着的战线,他的脸因为毒物发作呈现出一片青紫。
卢炎赋提起最后的力气,传令亲卫,切齿道:“传令诸将,北军此战势必拿下乙宛……不殆!”
曹国公一句带血的军令,像把烧红的铁烙进北军的骨血。
前些日子还怠惰应战的士卒们一下子改头换面,个个都跟地狱罗刹,踩着乙宛人的尸骨向前挺进!
不过半日,北军第二支援军因为曹国公遇难,夜袭赶到,势如破竹,一路冲杀到洛托城下,铁骑所过之处,流血漂橹。
至此,延西之地,才真正窥见北疆铁骑纵横驰骋、威震四方时应有的风采。
原来他们“必要时刻”还是有用处的。
且说回北军冲杀至洛托城下:
洛托城的轮廓在暗夜下像具青灰色的骷髅,高耸的雉堞间不见灯火。
前去排查的斥候回报,四门皆无伏兵,但城内守军的兵力部署和武器装备情况尚不明朗。
北军右将军紧皱双眉,遣前锋绕城排查,前方弩手呈扇形散开,后方投石机戒备,集中火力攻击城门和城墙薄弱点。在正式发起进攻前,北军利用投石机对城门进行了集中攻击,试图制造突破口。
北军先前就听闻洛托城铜枪铁炮、密不透风,所以做足了准备。
奈何前锋部队过了护城河,洛托城内仍是静悄悄的,恍若死地。
右将军挥手示意,八名精壮士卒肩扛冲车,齐齐发力。冲车的枣木撞竿伴随着巨响,第三声撞击时,锈蚀的门闩发出“咔嗒”一声脆响,瞬间崩断。
厚重的城门在木屑飞溅中轰然向内倾倒,扬起的尘土弥漫开来,将月光都遮蔽了大半。
前锋部队举着火把鱼贯而入,铁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回声撞在空寂的屋墙上,惊起阵阵回音。
城墙、屋舍、房梁、暗窖……北军的搜查持续了一整夜。
然而,此地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结了寒霜的炮口注视这些惶惑的闯入者。
“从这条山路往东南再走一个日夜就是钏金道,现在鸡鸣谷两军都聚集在东面,我们稍作休息,等天亮,加紧赶路。”
鸡鸣谷北面背向外圈,地势相对隐蔽。
六十余人寻得一处凹陷的山坳,扎起油布顶棚,砍来枯枝升起几堆篝火。火苗在逐渐消歇的雨幕中明灭不定,映着众人疲惫的面容。
有人从行囊里掏出半块冷硬的干粮,就着雨水啃食;有人将被雨水浸透的衣甲脱下,搭在临时架起的木杆上烘烤,蒸腾的水汽裹着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有人拿出马车上随行的牲畜干粮,喂食拉车的马匹。
“来几个人。”
被称为“虏疮”的男人朝众人招了招手。
他面容粗犷,腰侧佩刀。听这命令的语气,看样子是这一行人的首领。
最近的下士们立即起身,靴底碾过湿滑苔藓,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行步迅疾。
“虏疮”这侧有几辆蒙着防水皮布的木车,车厢上压着大小不一的箱子。带着这些货物在山林里穿梭,从远处看,像极了不小心误入歧途的商队。
“把这几个箱子搬出来,里头的东西拿去烧了。”
“虏疮”点了几个箱子。
下士们不必应声便行动起来,箱子揭开,里面塞满了褐色的布料做的衣服,顶头的那件袖子边缘带有熟悉的人面纹——这是乙宛国的服饰。
下士们默不作声地将衣物倾倒在火堆上,木柴噼啪作响,火星溅落在积水中瞬间熄灭,火光却因为舔舐衣物布料越发冲天。人面纹在烈焰中扭曲变形,仿佛发出无声的惨叫。
攀爬在树干上的下士警觉地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张开手,指缝间的碎石簌簌落下。坐在树下的下士似有所感,不必抬头,握紧了手边武器,状似随意地站起身。
其他人看见他动作,就明白——周围来人了。
·
夜色笼罩下的乙宛皇宫如振翅飞鸟,但实际上这里才是囚鸟之笼。
乌伽木被困于大殿之中,她的子民拿着长枪以尖相向,逼她就范。
“亲爱的‘噶扎尔’,别挣扎了,您就算离开这里,又能改变什么呢?”将乌伽木从小养大的女官站在手持长枪的士兵之后,用冰冷的眼神望着她。
乌伽木太阳穴突突跳动,她感觉自己快疯了。
头颅中回荡着曾经……小乌伽木被女官抱在膝头,总被她用玫瑰膏涂抹身体,小乌伽木咯咯笑个不停。
忽地画面一转,乙宛子民山呼海啸中,普赞之歌高昂嘹亮,混合着朝圣“噶扎尔”的敬言。
年轻的摄政王骑着高大的骆驼,在前引路,他是上一届“噶扎尔”选定的肱骨之臣,本该是乌伽木最信任的人。
乌伽木的眼前,一会儿是“噶扎尔”,一会儿又从“噶扎尔”的魂灵中抽离,看见了倒在“噶扎尔”脚下的乌伽木,满眼空洞……
“火……着火了,着火了!”大殿外忽然传来惊乱的呼喊和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