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朝外面看过去,确实有火光。她回头看了乌伽木一眼,让两个士兵跟她走,其他人继续看守“噶扎尔”。
乌伽木浑浑噩噩,望向殿外跳动的火光,视线却难以聚焦。
“喝!谁……呃!”
白连泉的身形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矫健,他挥舞着长枪,如同一道疾风,瞬间将看守乌伽木的士兵全部击晕在地。
“乌伽木,快跟我走!”
白连泉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一把拉起乌伽木的手,朝着大殿的侧门冲去。
乌伽木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她没有反抗,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跑,“小白?你怎么在这儿?文山惠菩提呢?”
白连泉咬牙不作声。
以乌伽木的敏感,她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惠菩提呢?你……混蛋!你松手!”她用力挣开了白连泉的手。
白连泉用冰蓝色的眸子注视她。
乌伽木有时候真是讨厌死了他这副不长嘴的样子,反过来拉住白连泉往隐蔽处跑,耐着急躁问:“快说话啊!惠菩提在哪儿?”
白连泉的声音因为奔跑有些哑,“他被琉戈的亲卫带走了。”
乌伽木强逼自己冷静,“那我们去救他出来!”这句话一脱口,她的脑海里又响起女官刚才的话语:“您就算离开,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忽然感觉一切都很绝望。
白连泉关键时候托了她一把,又跑到了她前头。
他摇了摇头,“我已经试过了。”
“进不去?”乌伽木跑得有些喘,只能短促地冒出几个字。
前方有士兵的脚步,白连泉拉着乌伽木及时躲开。
“进去了。”
乌伽木“前路迷茫”那点矫情劲儿都快被白连泉气没了,她狠狠打了白连泉肩膀一巴掌,一句话喘成两口气:“你就不能……一次说完!?”
白连泉气息还算平稳,“惠菩提说他不打算再离开,不必救他,但是他让我带着你走,他说,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他还让我告诉你,不要再当‘噶扎尔’了,去当‘乌伽木’!”
乌伽木的眼睛微微睁大,随之鼻头一酸,她的眼眶里涌起热流,几乎要将脚底下的路也模糊了。
白连泉拉着乌伽木的手,温热的、瘦小的,也是有力量的。
他警戒身后,可能是那个女官回到大殿发现乌伽木不见了,身后隐隐有躁动的脚步追来。
而皇宫外的天地开阔,就在不远处!
“老朋友,怎么不喝酒?”
文山操着乙宛话轻笑,琥珀色的酒液在青铜盏中晃动。他微笑地看着对面的人,捧起案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琉戈单手支颐,斜靠在软榻里,像只慵懒的兽,目光紧锁文山的一举一动。
闻言,他轻轻托起酒杯,浅尝一口。
琉戈回的是字正腔圆的大虞官话,说得比文山还地道流利:“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不怕我在这酒里下毒?”
文山笑得和蔼,抬手抹去唇边酒渍,换回大虞话,语气轻快道:“那不正好,咱俩一道儿嗝屁。”
“万一我事先吃了解药呢?”
文山还是笑:“那我只好黯然销魂,一人嗝屁。”
琉戈垂下眸子,缓缓道:“你愿意束手就擒,我倒是没想到。”
“没办法,欠了人情债,不还不行。”文山拈起一粒花生抛入口中,咀嚼声清脆,“你也知道,江湖上,人情总是最难还的。”
琉戈语气幽幽,冷笑道:“你也知道你欠了人情?你和你的弟子打伤我的亲卫离开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你还欠着我的人情?”
“你这么算就没意思了。”
“你在乙宛,我亏待过你?为何还要站在虞人那边?”
文山松开手中酒杯,叹了一口气。
琉戈虽然精通大虞话,但他只通其表不通其里,文山很难跟琉戈解释何为“乡愁”。
一来,琉戈从来没有离开西北之地;二来,在整个乙宛语言体系中,压根没有一个词能来精准表达“思乡”,乙宛语里没有“故土”。
乙宛这个民族是一个没有“根”的民族,半数以上的子民都在游牧,少数的则聚居在皇宫这样的绿洲之地。
追本溯源,乙宛人关于“根”的离散,因该归咎于大虞。
一百年前,是东面的虞人将这个民族赶到了不毛之地,“故土”也被他们在长途跋涉中丢失、遗忘。而到如今,曾今有过“乡愁”的那些老人都已不在人世,关于“根”的追寻也更加淡薄。
有时候,文山看着琉戈做出那些推进战争的激进举动,心中不禁会想:琉戈心心念念的征伐,是不是这个民族“思乡”之情的一种扭曲呢?
文山斟酌用词,想再迂回地劝劝他,此时突然闯进一个亲卫,惶恐报告:“大王!”
他看见琉戈身边还有人在,所以紧急缄口。
琉戈不耐烦地起身,带人出去。
文山看着亲卫的神色,直觉不会出了什么好事。
他给自己续上一杯酒,捧起来慢慢喝,一只手点着案几边缘,默默打拍,口中哼的是大虞童谣:
“青瓦檐,朱漆门,慈母灯下缝衣襟;游子归,柴门迎,灶火映得窗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