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溪探入帐中,左右四顾,只见阿才一人身影,正要询问,背后的帐帘便被人力牵起。
楼悠舟是拎着剑回来的,看见晏临溪身披战甲的样子,微微错愕,然后笑了笑:“宁王殿下这副样子我都不敢认了。”
阿才将包子塞进嘴,猛猛点头,含糊着帮腔:“就似就似……喔还以为国公要来砍人嗯……”
楼悠舟走近几步,屈指弹了弹对方肩甲上的暗色纹路,“这铠甲……该不会是从国公军里捞来的?”
晏临溪“嘁”了一声,“才不是呢!这是嘉陵军的轻甲,货真价实。”
他张开双臂,在楼悠舟面前晃了一圈,任对方看,笑着问:“如何?是不是很威风?”
楼悠舟方才练完几套剑,身上热意不比晏临溪少,脸颊浮红,高束的青丝打了绺,有几缕发丝黏在湿漉漉的鬓角边。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倏然错开目光,将剑换到左手,绕过晏临溪往里走,只随意问了一句:“手上拿着什么?”
晏临溪放下手臂,忍不住用手指擦了一下鼻梁,应声说:“啊,这个么……这倒真是从国公那儿捞来的。”
阿才闻到了肉香,立刻谄媚地迎上前去,从食笼中取出一碟鹿肉。
曹国公的鹿腿在宁王殿下的怂恿下被瓜分了个干净,见者有份。
多亏炊事营伙夫刀工了得,能将一条鹿腿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先用大火快炒,再转小火慢炖,最后用辛香料一炝,表面金黄,内里流香。没剃干净的腿骨被拿去炖汤,权当给战士们加餐。
晏临溪摘下头盔,刚要支腿坐下,忽听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士卒的声音响起:“报——参将请节度使大人前去议事营!”
楼悠舟刚刚夹起鹿肉掉落在地。
晏临溪不待看他一眼,夹着铁盔,撂下一句:“你们吃。”便走了。
步伐远去,阿才发觉自家世子愁眉不展,赶紧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他碗里,笑嘻嘻说:“世子殿下您吃啊!您不动筷子我都不好意思夹菜了。”
阿才原本是想逗他笑的,可话落之后,周遭静得可怕。往常那个唇枪舌剑、三两言语便要呛回来的世子殿下,此刻宛如一尊木雕。半晌,才轻飘飘吐出一句:“我刚练完剑,没甚食欲,你自个儿吃吧。”
一记闷雷劈得阿才呆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
天塌了?地陷了?
一个生性活泼的人居然选择缄口沉默?
这……这可不对劲啊!
在此之前,阿才从没见过这样的楼悠舟……不,不,他见过的,只不过那是三年前。
彼时阿才刚被选进侯府当书童,和楼世子还很生分。楼悠舟也不适应房里多了个人,两人碰面,大多时候都是尴尬地别过头。
直到某天,世子殿下带着一身血,踉跄着跨进府门。大夫一诊,多处刀痕,肋骨还断了一根。
那年,楼悠舟的剑术试炼刚刚开始,苦沮凭借自身威望,为世子殿下布下擂台。规则残酷又直接:只有打过楼悠舟这个徒弟,才有资格跟苦沮大师过两招。
一时之间,江湖侠怪,汇集京都,其中不乏经验老到、手段狠辣之辈。楼悠舟年纪尚轻,技不如人,从十五岁起,每次回府,身上总挂着或深或浅的伤。
只要伤受得重了,楼悠舟就会陷入这般沉默,像座冰封的孤岛,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点倒是跟“闷葫芦”般的侯爷有些相像。
楼悠舟背后的伤他自己够不到,阿才便负责帮他擦药,两人就这样慢慢熟识。
起初,阿才疑惑,甚至愤懑,觉得南业侯府简直是座吃人的炼狱,侯爷和公主对楼悠舟的惨状不管不顾,任由那个苦什么沮的这般严苛训练,究竟是怎样铁石心肠的父母,要这样害自家孩子?楼悠舟伤得最重那次,阿才气得在心里把侯府上下都骂了个遍。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才看着药膏覆盖下的身躯逐渐抽条、拔高,像青松那样挺拔、遮天蔽日,与此同时,世子殿下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少。
往昔那些打伤他的人,楼悠舟一个也没忘。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他记性太好,一年都嫌晚。
楼世子将对方重伤自己的手法记得清清楚楚,擂台上再碰面,必定要原原本本地招呼回去。
终于,楼悠舟能够毫发无伤地回来。
那些跌打止血的药也逐渐被闲置、落灰、永不启用。
到了那时候阿才才发觉,其实楼悠舟的眼中,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怨怼。
他愤怒,他记仇,但他不悔。
因为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选的。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让世子殿下变成这样的人貌似是……宁王殿下?
难道要把宁王绑回来让楼世子狠狠揍一顿吗?世子好像并没有打架的意愿吧?而且现在宁王的身份太高,殴打节度使会不会被拉出去斩啊?
阿才左思右想不尽,烦躁地抓耳挠腮。
现在远在西北,就算想要报告侯爷和公主也无法。
他忽地悲鸣一声,栽在案上,装成一条死透的咸鱼,不肯动了。
与此同时,晏临溪步入议事厅,其他将军陆续赶到,脚步声、铠甲声碰撞在一处。
韩良见人来得差不多,点头示意,道:“这次仓促召集诸位,是因为斥候刚才传来急报,乙宛军中生变,主力缩水三成,有向西南撤避的意图。”
此话一出,座下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