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还需仔细斟酌,不可轻举妄动。”说话的是曹国公麾下,“乙宛军主力虽缩水,但撤退意图尚不明确,或许其中有诈。需先探明其撤退之因,再行定夺。”
此言甚是,众人皆点头称是,无人反驳。
但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们都敏锐捕捉到,此时便是绝佳的战机,不可错失。
晏临溪看着沙盘局势,沉声道:“延西军与嘉陵军的三千精兵可先行一步,但需在途中设伏,利用地形优势,待乙宛军进入伏击圈后,再行出击。北军两千精兵则在后方待命,随时准备支援。”
延西参将拱手附和:“我等还需继续派遣斥候,密切监视乙宛军动向。一旦发现其有异常举动,立即回报。此外,可派遣小股部队在乙宛军撤退路线上制造假象,虚张声势,扰乱其军心!”
最终战术依上述敲定,胡骸坡大营暂由曹国公率领剩余部队坐镇后方,随时准备策应,必要时两面夹击,务必全歼乙宛大军。
韩良当机立断,趁天色尚早,即刻整军出发。
边沙萧条,乱石飞走。
到头来,晏临溪竟比楼悠舟还要早一步离开。
当楼悠舟得知消息,晏临溪已然一身戎装,跨上战马。
银白轻甲被换下,披着延西军青黑战甲的晏临溪,周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让楼悠舟无比陌生。
鬼使神差地,他追了上去,一个箭步,伸手拉住了晏临溪的勒马绳。
马头被突然牵制,战马猛地晃了晃脑袋,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晏临溪即时稳住重心,回过头,见是楼悠舟,微微一怔。
“啊,你在这儿?我已经吩咐阿才……”
“节度使不必亲临前线,你大可继续留在营中,你……”楼悠舟语速急促,打断了晏临溪,但是话说到一半,却又像是被鱼刺哽住,久久没有下文。
节度使亲征本是常事,他这般阻拦,实在不合规矩。
楼悠舟仰起头,直直望进晏临溪的眼睛,微微张着嘴,呼吸很重。
世子殿下自幼习武,苦沮教过他隐匿声息的方式,脚步永远是轻的,步履无声,呼吸永远是静的,哪怕是疼痛难忍,气息也是平稳的。
但此时此刻,晏临溪在马上,耳边隔着冷甲和边塞的大风,依然能捕捉到楼悠舟错乱了的呼吸。
晏临溪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原本平静的双眼微微睁大,刹那间,眼中似有怒涛卷着霜雪翻涌,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困兽犹斗,几乎就要将理智的壁垒撞得四分五裂。
楼悠舟不知道那双眼眸里装着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自己的心已经乱了,又怎么再看透另一个乱了心的人?
晏临溪簌簌闭上眼,再睁开,他只是温柔地垂眸。
千般苦难,万般无奈,最终化作一个浅笑,落在了唇角。
“静铎,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楼悠舟被这句话定住,回过味来,只觉心底一阵悲凉。
几乎是在瞬间,他便明白了晏临溪话语背后的深意。
在这世间,恐怕此时唯有他能真正洞悉晏临溪心中所想。只因晏临溪曾将自己的过往,毫无保留地倾诉给楼悠舟一人。
他懂他,要阻止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于是只能狠狠咬住嘴唇。然而拉着缰绳的手指,却仍不愿松开。
晏临溪将温热的手掌覆盖在楼悠舟手背上,温柔但不容拒绝,把他的手轻轻抽走。
那冰冷的铁甲触碰到楼悠舟的手指,寒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
“我既然已经身处此地,至少也应该起些作用。”
晏临溪的声音被朔风卷走。
楼悠舟顿时慌了神,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陡然升起。
什么叫“起些作用”?他究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个随意驱使、用完即弃的器具吗?愚不可及……晏临溪简直愚不可及!那些重生的记忆,为何不能当作无用之物舍弃?何苦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就算重生又如何,难道就不会痛不会死了吗?!
“可是……”
号角声一声紧似一声,催得人心里发慌,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了。
楼悠舟狠狠咬住舌尖,有铁锈味在鼻腔里蔓延。
又来了,这种无力的感觉,无力追逐,也无力挽回。
晏临溪勒紧缰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楼悠舟,低声说:“平安回来。”
既是希冀,也是祝愿。
二人心中都清楚,他们各自肩负着不同的使命,踏上的是不同却同样艰险的道路。并非分道扬镳,而是不得不为。
只是烽烟漫卷,肝肠寸断,天涯谁作伴?
征尘万里黄沙,故园何处烟霞,此去应无牵挂。
唯有君心似铁,不负苍生,不负……
马蹄声踏破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