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浸透桐油的柴草堆推进敌方的炮台,然后点燃烈火,用浓烟和火焰封堵炮口。火炮在高温和堵塞的情况下,往往会因内部压力过大而自行炸开。
这种战术虽然危险,但效果显著。
半月以来,两岸浮尸壅塞河道,甲胄碎片随波逐流。
两方交战,逐渐陷入疲软中,但战斗仍在继续。
宝庚九年正月廿六,曹国公率北军至,军心大治。当日酉时,曹国公设酒犒军。
廿七日,韩良与卢炎赋二人于营帐中密议。
“乙宛军队此前历经多番激战,火药消耗理应殆尽。如今正是良机,若趁此时突袭洛托城,或可一战功成。”
于是,即刻点齐前锋部队,向着洛托城疾驰而去。然而,兵临近城下,乙宛炮台突然万炮齐发,炮火如暴雨般倾泻而来,威力丝毫不减。众人皆惊,遂收兵。
三十日,战线推进至胡骸坡,大虞的士兵逐渐发觉,乙宛的炮火仿佛无穷无尽……
“真是邪了门儿了!韩兄,咱跟乙宛军队打了那么久,这二十里战线,咱们的投石机都哑了火,可他们的红衣大炮就……就跟会喘气似的!乙宛这军备物资,到底是从何处运来的?”
延西军参将愁眉不展,他一开始想事情就开始搓脸,这几天脸都像是被抛光了几层。
“遣去的几个斥候杳无音信,咱们至今不知道洛托城的补给究竟从何而来!”
彼时,韩良和他各捧一碗刚出锅的羊肚汤,上头冒着滚滚热气。战士的手都糙,不怕被烫到。
韩良沉默不语,半晌才轻啜一口汤,另一只手握着枯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
参将跟韩良算比较熟了,仗打不明白就会去找他吐露心事,虽然韩将军十有八九不会应他。
参将看向沙地上,韩良画的是行兵阵线图。简要地画出地形,再模拟两方交战。若方案不妥,韩良便会不紧不慢地喝口汤,随后用枯枝将图划去,抬脚把沙地抹平,重新构思、绘制下一种。
暮色中的胡骸坡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沙粒在晚风里流淌。
突然,几十步开外,传来陶碗触地碎裂的声音。
韩良与参将循声望过去,两个士卒不知缘何扭打了起来。左边提起一拳,右边踹出一脚,左右的人上前拉架,结果被肘击误伤,随即也加入战局。
延西军参将刚要出声,韩良却先一步站了起来,将汤碗搁在桌上,他放下汤碗的动作极轻,却让延西军参将的后背骤然绷紧。
“奶奶的,延西军的蛮子懂什么规矩!”左边那人眼睛肿了起来。
右边那人吐出血沫骂道:“放你娘的骆驼屁!”
双方争执啐骂不休,正欲再斗,一柄长戟横在他们中间。
两头顺着戟杆看过去,立即噤声乖顺,站直了称:“将军。”
“都当军规是摆设?”
韩良的声音比西北的夜风更冷。
长戟的锋刃突然转向左侧,“北军军纪第一条是什么?”
那人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以军粮为重,违者杖责三十军棍。”
戟头又转向右侧,“延西军铁律?”
“……护粮如护命,浪费者逐。”
那些参与斗殴的士兵低下头,看见了滚石地上,羊汤洒下后斑驳的深色汤渍。
韩良淡声宣判:“待回去,各自领罚。”
延西参将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可惜了韩良不会说话。此刻,周围的士兵们安静伫立,这不正是褒贬臧否、鼓舞动员的好时候吗?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抬脚踩上石头,扬声道:“弟兄们,都给老子听好了!”
众将士纷纷仰头,目光聚集在一处。
还没走成的韩良也因为他这一声抬眸,随之一愣,默默后撤两步。
只见参将猛地扯开半边甲胄,露出肩上狰狞的烧疤,“延西的弟兄们对这伤应当不陌生。不久前洛托城一战咱们战败,但凡活着回来的弟兄,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这伤。咱们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咱们还要为不在的弟兄去战斗!”
“如今侯爷刚离开没多久,咱们延西军,难道就要跟同为大虞的军队窝里斗吗?!”他指着地上的陶片,“看看这碎碗!这汤里煮的不是羊杂碎,是咱的命换来的粮草!”
参将目光如炬,扫视一圈,继而义愤填膺道:“诸位兄弟,不管是延西军、嘉陵军还是北军,咱们在这儿拼了命,为的是什么?眼下征战还未平息,我问问你们,难道想在这儿就低头认栽吗?!”
寂静,随后人群里爆发一声呐喊:“咱们大虞的将士,从来都不是孬种!”
“没错!保家卫国!三军的心愿都是一样的!”
参将猛地用力一挥手臂,扯着嗓子吼道:“兄弟们,咱们必须让乙宛那帮人知道,大虞的军威,不是他们能轻易撼动的!”
士兵们被他这番话深深感染,群情激奋,纷纷振臂高呼:“大虞必胜!”
“大虞必胜!”
“大虞必胜!”
应和声越来越多,连成一片,汇成一阵。
沙地上的战局图被风卷走最后几笔。
延西军参将跳下石头,朝着韩良挑起眉头。
韩良朝他颔首,不由折服,伸出拳头往他肩膀上一碰。
之后几日,两面进退,几次迂回,连番鏖战,恁般胶着,敌我仍是僵持不下。
宝庚九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东南方向,朝曦涌动。
两道马蹄声轻脆,惊起寒鸦数点,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