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怀闷声扒着面前的菜，头都快栽进碗里，一双杏目圆瞪，从眼角缝里瞧瞧左边又看看右边，愣是没将心思放在面前的琳琅满目的早膳上。被外头炒出天价的孔雀洲私供膳食，平白无故遭了冷落，夹在楼悠舟和晏临溪中间的李文怀却已经热得汗流浃背，屁股挨着椅子，坐得浑身难受。

楼悠舟忽地开口：“孔雀洲的椅子是不合温才兄心意么？”看似言语关切，实则暗藏杀机。

“没，没没……”李文怀顿时不敢再乱动，僵直地坐正。

晏临溪替他解围，“温才兄，新鲜的鲈鱼。”他笑得谦和，拿公筷给李文怀布菜，后者连连摆手，奈何晏临溪手上功夫了得，晶莹剔透的鱼肉仍稳稳落在对方碗里。

李文怀正要道谢，却见另一边夹了一筷子冬笋，偏巧放在鲈鱼上。“温才兄近来心火旺盛，还是多吃些蔬菜降火吧。”

李文怀抬着的头还是低了下去，他可不敢再答话，一筷子将两样东西都扫进嘴里。鱼不是鱼，笋不是笋，好好的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心中哀怨非常。

他今天可算是出门没看黄历——邪门到姥姥家了！昨日厮混到子夜，今日一大早被吵醒也就罢了，却接到他大哥的最后通牒。一想到回家要跟吊丧脸的母老虎四目相对，李文怀就胃疼。现在更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昨日跟李文怀一道厮混的“溪月”竟然跟楼小世子是旧相识！并且，从楼悠舟暗嘲的言语中得知，这位溪月公子还是“六殿下”，皇帝老爷的亲儿子！

李文怀家中父兄名气再盛也不过一介庶民，如今却与两个皇亲国戚共进早膳，生怕这两位祖宗谁一个不高兴就拿自己开刀，虽然依照两人品性做不出这事，但还是让他如坐针毡。

他们三人坐的地方是北楼外堂，东西两楼是接客之所，北楼则是孔雀洲所有厮役起居之处，现在这个时间正是众人休息的时候，外堂里少有人来往。三人不想再麻烦小厮收拾出一间厢房，干脆就在外堂杂役平时用的八仙桌边坐下。

墙角的楼梯上“噔噔噔”走下来一人，是先前睡在李文怀身边的花娘，鬓发上单挽一枝银钗，手臂上抱着一团雪白，几乎与她颈周白裘混作一色。

“郎君来看！”她将手臂中的白团子举到李文怀脸边，那是一只白猫。绒毛蹭在李文怀的脸颊上，一瞬间什么“六殿下”“小世子”都被他抛却脑后，连忙接过去拥在怀里。

那一头在“低眉含羞笑”，这一头氛围则是剑拔弩张。

楼悠舟同晏临溪隔着一方木桌对视，冷笑开口：“看来，六殿下这几日在孔雀洲，玩得很是尽兴啊？”

晏临溪托起茶杯，撇掉浮沫，浅酌一口，“世子殿下冤枉，我昨儿方是第一次来。”他又伸出手，桌子不长，所以很轻易就能替楼悠舟揭开面前的盅碗，浅淡的桂花香萦绕指尖。“唔，是桂花糖藕，十一月的天，真是难为他们……世子殿下不尝尝么？”

“我不喜甜食。”楼悠舟见外人都走远，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皱眉问：“晏临溪，你要做什么？”

晏临溪觉得他的质问来得毫无缘由，听起来凶狠，实则轻飘飘的。“世子殿下难道不清楚？”他抬眉哑然，摊了摊手，“来青楼还能做什么？”

楼悠舟知道他是故意撇开话题，站起身，低压眉头注视着他，“你出宫所为何事？舅舅知道……”

晏临溪只觉恹怠，打断他，“知道怎样？不知又怎样？”他轻嗤一声，“世子殿下您能来寻欢作乐，我就不行么？”

“你知道我今天不为此事！”楼悠舟提高了声音，他看着对方满不在乎的眼睛，一时的不解和愤怒化作愕然。

“我也不用事事说与你听吧？”晏临溪站起身，绕过八仙桌走到他身侧，“楼悠舟，我跟你关系很好么？”

楼悠舟咬紧后槽牙，侧身劈出一记手刀，结果被晏临溪稳稳接住，眼疾手快地控制住他的两只手，将他往后按在了墙上。

北楼里有人听见动静往这里看，晏临溪很快就松了手，退行至安全距离，朝楼悠舟拱手，微笑着同他致歉：“世子殿下，多有得罪，勿怪。”他的语气轻佻，怕是半丝歉意都没有，说罢便施然离开。

李文怀自然也听见了二人闹出的小动静，可是“神仙打架”，哪轮得到他一个凡人去劝和。半晌后，见楼悠舟一直站在墙边低着头，李文怀扪心自问，楼悠舟至少也把他当半个朋友，于是他走过去，关心道：“世子殿下？”

楼悠舟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晏临溪走开的方向，忽地问他：“他这是中了什么邪？”

“……啊？”李文怀仔细盯着楼悠舟的脸色，试图揣摩这位祖宗的心思，尔后得出结论：这位祖宗……长得是真好看，他一个男人都……哎，打岔了，这位祖宗好像也没多生气，这表情，纳闷更多？

“我……”李文怀附耳倾听，眼神竟然还泛着一丝期待，只听他说：“我跟他不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