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接受过正统的体系化教育,雄虫对于他这种真正从底层爬上来的军雌而言,只是军事手册里第一册第一条的一段简短文字。
“联盟军一切以帝国利益为重,以阁下生命安全为重,如有违背,当受剥翅之刑。”
直到他在那次庆典上与一位偷溜出来的阁下撞在了一起,正在躲避神官的雄虫为了让他保守秘密,违反规定对地他进行了精神疗愈。
“嘘,记得说你没见过我。”
戴着兜帽的雄虫朝他眨了眨眼,下一秒便如一只误入歧途的幼鹿,转眼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原地面色通红,甚至没有看清雄虫长相的迪尔特。
自那之后,迪尔特珍惜每一分挣来的贡献点,喝的是军队派发的舒缓剂,用的是军队发放的战斗服。
即使断胳膊短脚也从未进过医疗舱,哪怕忍着剧痛,也仅仅是为了省下一点贡献点,能够离自己那个恍惚的梦近一些。
他原本以为那种如同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感觉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出现,直到今天,他似乎再次被神明瞥视了..
问完那句话后,迪尔特有些紧张地立在原地,静静期待着对面的回复。
单过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应答。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得到回应的时候,那道温柔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将这只异兽的兽核给我吗?”
脑海里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对方似乎遭遇了什么麻烦,过了半晌才补充了一句。
“我可以用星币买下这颗兽核。”
迪尔特怔了怔,他本就打算剜出这只异兽的兽核,刀都已经握在了手上,闻言不由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回应道。
“不用...不用星币。”
似是为了给自己找补,迪尔特那张带着疤的脸上皱了皱。
“不是你的话,我也找不到这只异兽。”
说完这一句,他就不再出声了,蹲下身,将刀伸向了玛拉兽的颈间。
周遭的异兽已经停止了攻击,安全屋外面也已经传来了不少还存活着的军雌的声音,估计是醒了过来。
迪尔特松了一口气,剜了个刀花就打算用尖刺将兽核挑出来。
“迪尔特!”
同伴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他以为是有虫来找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却没想到看到的不是军雌...
而是一只蛙型的异兽。
那只蛙型的异兽身量臃肿,皮肤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肿泡。
伴随着军雌的转身,蛙兽古怪地笑了一声,模拟着军雌声线的嘴巴咧开,一路开到了眼球。
那只肉瘤状的舌头对着军雌又清晰地喊了一声。
“迪尔特!”
!
迪尔特的脸色倏然一变,腰间的军刺如同闪电般异兽的胸口飞射了出去。
就在军雌打算俯身向前冲去的一瞬间,骤然升起的危机感让他几乎毛骨悚然。
他意识到了身后的异样,猛地转身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只原本应该死透了的玛拉兽胸口出现了一个扭曲的黑色漩涡,下一秒,一只长满尖齿的绿色藤蔓在迪尔特惊恐的目光中竟是直直避开了他的要害,而朝他的后颈处尖啸着咬去。
“嘶———”
迪尔特本已做好了动脉被咬个对穿的准备,然而本应传来的疼痛却迟迟未到。
他抓准机会扭身一刀斩落了不停扭动的藤蔓,然而下一秒,他放松下来的神情却是骤然一变,惊惧之色远比刚才还要更甚几分。
意识海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喂!你还在吗!喂!说话啊!”
他发疯似地对着空荡荡的安全屋大吼,但是与刚才不同的是...
那道脑子里的声音却是再也没有响起。
坠落在地上的藤蔓扭了扭,不消片刻便化作了一滩萎缩的黑灰,连带着突然出现的蛙兽也功成身退一般化作了一滩烂泥。
它消失前发出的嘶鸣似是一声得逞的奸笑,又像是一条阴冷的蛇,终于将那块想要的猎物衔进了肚子。
*
液体在刹那间顺着精神触手势不可挡地灌入了虞宴的脑海,像是一记被引燃的炸弹,瞬间轰碎了虞宴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面前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心脏像是被活生生掰成了两半,那种撕裂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病发所带来的病痛。
流淌的浅金色液体如同一股沸腾的岩浆,在他的心底熊熊燃烧。
“虞宴..不对劲!...生长月..亢奋剂..是亢奋剂...你现在..走..”
莹蓝色的光点发疯般地在他眼前来回闪烁,虞宴用尽全力想要听进去对方嘴里在说什么,但是依旧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杂音。
连接着迪尔特的那截精神触手早就因为受到袭击而自动退回到了虞宴的意识空间当中,此时正像无头苍蝇一般在脑内到处乱撞,掀起一片又一片的腥风血雨。
“呼..呼...”
肺叶被强行分解的痛苦让灌入胸口的每一口空气都变成了折磨,虞晏捂着恺撒嘴的手渐渐滑落,最后只能勉力扒拉着军雌半敞的领口,支撑着全身上下的所有力道。
“虞宴!虞宴!你听得我见我说话吗!虞宴!”
系统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他的声音又急又弱,眼下的情况依然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谁都没想到那只死了的玛拉兽肚子里会突然出现东西。
“我听得见..但你声音再大些..我就不确定能不能听得见了..”
他气若游丝的笑声让系统差点没被气得跌过去,但眼下它倒是神智清醒地难得没再扯无关的话,直入主题地急声道。
“该死的,你被套了!刚才那东西给你注射了精神亢奋剂...你的..”
系统似是被噎了一下,刺耳的电波让他的声音有些混乱,但仍然足够清晰。
“你的生长月被强行提前了!”
*
生长月是每一只雄虫都要跨过的生死大坎,其实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都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精神稳定体。
只不过与雌虫那种定时炸弹一般的精神体相比,雄虫的精神海更像是一个不断积蓄的水池,所有的波动都会等到生长月的时候全然卸出。
挺过这次“生长”的雄虫将再也不会遭受精神力不稳定的困扰,而没有挨过的雄虫则会提前走向最终的湮灭。
雄虫因为生长月而走向湮灭期的事在数百年前并不算个例,可随着神殿和研究院的课题开展,以及一代代的基因优化实验,现今的雄虫生长月死亡率直线下降。
但是这对于体质脆弱的雄虫而言,仍然是不可忽视的重要节点。
在生长月预测点的前三周,阁下们会被神官提前送入蝶化室准备相应工作,在历经一个月的煎熬之后,才会被大汗淋漓地抬出来。
尽管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每年依旧会有0.01%的雄虫死于生长月。
故而,在没有任何设施的野外度过生长月,对于雄虫而言几乎和死刑差不多,系统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它看着马上要被自己堵不住的雄虫腺素,咬咬牙干脆说道。
“你现在必须去神殿,我没办法处理你的生长月问题,以指数概念剧增的精神力会让你彻底变成傻子,虞宴你明白吗!”
心脏跳动的速度让虞宴的胸前明显的起伏着,他捂着自己的嘴,强行将涌到喉头的血咽了下去。
“恺撒...他是不是还没醒..?”
虞宴眼前的一切已经彻底变成浓郁的黑色,他根本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军雌,也看不清系统现在所在的位置,只能用所剩不多的理智询问着自己现在所关心的问题。
系统感觉自己的宿主绝对是脑子已经烧坏了,它眼睛转了转,正准备干脆放开所有腺素抑制功能,直接开闸。
但他刚要动作,却又被那道轻如羽毛般的声音喊住了。
“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我在问..问你话..”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一股气,低声回道。
“没有!但虞宴,就算他醒了也没有用,你听懂..”
系统的后半句话彻底被压在了喉间,因为...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宿主竟是将两条精神触手直接按在了恺撒的后颈。
?!!
轰————
有什么东西在系统的脑子里炸开了。
“你是疯了吗!你现在在生长月,你还要和他建立精神联结!恺撒的精神力强度根本不可能允许外力的接入,你...!”
会直接炸开,像气球一样...
但系统预料之中的血腥场面却迟迟没有出现,相反,虞宴面部如同蠕虫般滚动的血管顿时平了下去,仅仅留下些许因为溢涨而爆开的点点血痕。
虞宴急促的呼吸渐渐趋向了平稳,他身体的颤抖开始慢慢停止,连带着已经躬下身的人也缓缓站了起来。
“我们那里..有一句话..”
他的世界变成了黑色,但还是笑着开口。
“叫..”
“知识改变命运..”
静止的墙体再次鼓动了起来,遮蔽着月亮的乌云缓缓散开,澄澈如练的月光清晰照耀在再次活跃起来的异兽身上。
空中的纷乱的雨丝却是渐渐变了颜色,化作了道道深绿色的雨。
而在这阵诡异的气候中,恺撒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
那双涣散的赤色瞳孔骤然恢复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