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知是在糖水小贩的叫卖声中醒来的。
他打开窗户,向外望去。昨夜在他眼前坍塌的镇国塔与周边的建筑完好如初,仿佛那滔天的火焰就像一场梦般。晨曦的沐浴下,上京城繁华喧闹一如既往。
早就在外候着的老翁约莫是听到了动静,他走进,端来盆热水:“郎君,请。”
方不知愣神须臾,还是点头致谢。他用手背浅示水温,随后将毛巾沾湿擦拭脸颊。从始至终,老翁都恭敬地站在一侧。
方不知道: “这些琐事大可不必你亲自来,我自己便可。”
老翁垂首躬身道:“主家逝早,我无能报其救命与再造之恩,郎君又久居清源。现如今老奴难得能有机会侍奉郎君,还望郎君成全。”
方不知淡淡地道:“这些年辛苦你打理母亲在上京的产业。”
老翁恍惚了下,颤颤地开口:“本分之内,何谈辛苦。郎君,恕老奴冒昧...不知可有人同郎君说过,郎君应该多笑笑。”
方不知一顿,轻轻摇了摇头。
“郎君笑起来很像主家。”老翁垂下眼帘,自顾自地笑道,“当年我与主家初见时,主家也才同郎君这般大的年纪。”
老翁站在晨光中,是温暖的,也是伤感的:“那时尽管家族内都反对主家北上,但她还是只身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州城,老奴也因此才有幸得遇主家。”
他的声音也被岁月催得沧桑:“主家是我见过厉害的女子,即便因身体原因无法走上修行之道,也能凭一己之力在上京站稳脚跟。”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在方不知的人生里都是一片空白。清源山上,从来就没有人会和他提起他的母亲。包括他向父亲询问此事时,后者也总是保持缄默。
“但如果知道主家后来是那样的结局...我宁愿她不曾来过上京,我也宁愿我自己在那个夜晚就独自死去。”
如若不是出山后与老翁的偶遇,他到现在也不会知道,他的母亲就来自清源山下的那座小城。又于缘分的使然下,在千里之外的上京与他父亲相遇。
“我…”老翁回过神,将身子压得更低了,“是老奴冒昧,还请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方不知的声音有些哑。他放下毛巾,眸光闪烁, “莫十一呢?”
老翁道: “郎君的那位朋友?他天未亮就出去了。”
方不知心不在焉:“嗯。”
“郎君今日…”
“少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阿秦风风火火地赶来。或许是因为过于慌张,他甚至于没注意到进门的门槛,在被绊倒即将要与地面亲密接触之际,被方不知一把捞住。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老翁皱眉训道。
方不知没说话,只是将阿秦扶起。
“多谢少主。”阿秦撑在桌边,上气不接下气。
老翁嫌道:“我是怎么教你的?整理清楚再说话。”
阿秦胡乱地点了点头,平复了好一会儿后才勉强站直身子。他重重地擦去糊住眼的汗珠,难掩激动道:“是那个,那个之前与郝享福见面的人,他再次出现了。我雇的乞儿一同我说看到了他,我便急着赶来告诉少主。”
方不知道: “他现在在何处?带我去。”
阿秦没有立刻接过话茬,他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可是…”
老翁正色道:“郎君面前,何必遮掩?”
“可是那人现在在暗门子里。”说着,阿秦就羞红了脸。
日上三竿,晴空万里。
车轮吱呀吱呀地转着,从城西穿过闹市,停在了城东这座匾名为望月楼的建筑前。
“少…哦不,郎君。”阿秦伸手将方不知扶下马车,他低声道,“今日雅集会有诸多上京权贵人士到场,他们当中有修士也有普通人。您久居清源,可能对上京的情况不太了解,一会儿我来交涉就行。”
在老翁的坚持下,方不知换上了身石青色锦缎袍子,腰带上缀着枚价值不菲的镂空祥云琉璃扣,外披一件银鼠裘衣。他的面上还扣着张金制面具,从头到脚的贵气浑然天成。
“先生这些年一直宣称您拜得位散修门下,随师在外云游。所以还请您如若非必需的情况,不要露出长明剑。”
方不知将裘衣往下拉了一些:“好。”
眼前的高楼富丽堂皇,仿佛是由金雕玉琢而成。极其细致的工艺刻出的凤凰栩栩如生。半掩的门扉中隐隐传出悠扬悦耳的丝竹声。
阿秦从袖中取出请帖,递给看门的小厮。后者阅后,扯起嗓子喊了声:“霍家霍郎君到——”
方不知怔了下,还是在阿秦的牵引下走进望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