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的小雨朦胧了上京城。
方不知收回往毕方体内探去的神识,长吐了一口气。
莫十一好奇地俯身凑了过来:“怎么样?”
方不知停了一会儿,伸出根手指将脸侧靠得过近的脑袋点开了些:“很正常。”他重新站起身,目光移向方才天上人影消失的位置。
上一回他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威压,还是在论道会的主持身上。那个莫十一口中名为尘泠的人,定是已经不止于大乘,甚至有可能离每一个修者梦中所求的飞升瓶颈仅有咫尺之近。
可这样的人,在修者间为何会没有半点传闻?为何又会甘愿受缚于宫墙为人所驱?
他想不明白。
莫十一的手在方不知的眼前晃了晃:“这么出神,在想什么?”他微歪过头,顺着方不知所望的方向看去:“那老怪物已经走得不能再走了。”
“当然。”莫十一的话锋一转,突然娇羞道,“作为你的追求者,如果你对他的故事感兴趣,我以后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他的嗓音之柔,神态之媚,激得方不知衣袖下起了阵鸡皮疙瘩。
方不知的嘴唇张了张,到口边的话最终还是化成一声微不可觉的郁气叹出。
官差在井然有序地清理着碎石残枝,站在镇国塔侧的两人在他们的眼中如同空气。
莫十一道:“其实说起来,那老怪物还算手下留情了。不然这可怜的小鸟哟,连渣都不会剩下。”
细雨飘飘,没得毕方身上的羽毛愈发黯淡,也让方才冤魂袭击留下的痕迹愈发显眼。那几处伤口虽然没有见血,但却冒着浓郁的死气。伤口中心纯粹的黑色还有往外蔓延的趋势,像是在一点点侵蚀宿主的寄生虫。
方不知沉默着走向镇国塔的残骸处。
他走上台阶,跨过断壁,目光紧紧锁于钉于塔中神像脖颈处的半截断剑。
斑驳的月光下,剑的裂口处闪着寒芒。它看起来是那样寻常,却又能给人一种无端的阴森感。
方不知不会认错,这就是郝享福那把由天外陨铁所铸、鲜血浇灌而成的饕餮剑。
莫十一不知何时爬上来断壁,居高临下道:“这还真是,世所罕见。”
方不知再次阖上眼帘,他在心底念诀,调起周身的气动。但无论他找了多少遍,还是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痕迹。
莫十一从高处跳下,揣着手走到方不知的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哎,方不知,都说剑就是你们剑修的命。你说这郝享福现在是活着还是死着?”
方不知睁开眼,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拿不准这个问题的答案。
据他所知的用剑之人中,郝享福是最特殊的那个。这个众人眼中的邪魔外道以吞噬功法起家,初成金丹后才得剑饕餮。比起惯用的法器,饕餮剑对他来说更像一件封印物,助他压制暂时不能为他所控的魂魄。因而他也比寻常剑修更离不开他的剑。
雨声渐大,眨眼就倾盆而下。
莫十一续道:“我觉得吧,就算还没去见阎罗王,也好不到哪里去。”说完,他颇为肯定自己般点了点头。
方不知道:“这世上能杀他的人很少。”
莫十一眉眼弯起:“但也不是没有。”
残剑似在被钉入神像后被折断的,余下连着剑柄的半截剑身不见踪影。自它插入的神像脖颈处,裂缝沿着神像的躯体延伸,中间还隐有鲜血渗出。
方不知道:“可那些人都应该与他毫无瓜葛。”
莫十一罕见地没有接过方不知的话题。他的手向神像探去,点到后者的眉心。
“咔嚓。”
裂缝在肉眼可见地扩大。没过多久的功夫,石塑的神像外壳全然剥落,露出具早已干枯的尸体。饕餮剑深入他的脖颈,严丝合缝,仿佛已经与其融为一体。
莫十一道:“你觉得他坐化以后,是真的飞升仙界,还是单纯消散?”
残余的断壁不高,但刚好能遮住神像,再加上雷声轰隆,外边清扫的官差并没有注意到镇国塔里的动静。他们也似乎对这里很是忌讳,没有人敢靠近塔周边一丈的范畴。
不等方不知回答,莫十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该走了,清道夫出场了。”
倏然,钉住毕方的三把巨剑破碎为光点消散。本有聚拢之势的云层再次被气流轰开,连雨幕都被生生斩断。
一道又一道的人影从空中落下。
方不知怔怔地道:“是他们...”他还没有看清,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站稳,已然回到了他在上京的宅邸中。
“呼。”莫十一又躺上了摇椅,“怪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