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宛若与外边的青天白日是两个世界,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入门以后,别有洞天。朱栏玉砌,画栋雕梁。主廊顶,花灯与绫罗绸缎交绕,曲折延伸至中央舞台。雅座横列两侧,珠帘高挂,灯影摇曳,颇有种纸醉金迷的味道。
他方才所听到的丝竹声便是来自舞台上正在抚琴的女子。
方不知隐隐觉得这地方有些问题,但他暂时说不上来。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打跨入这里以后,他的身上就多了很多道探究的目光。而阿秦也像变了个人,分外地拘谨,只敢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阿秦正要领着方不知落座,他的身后突然吹起阵阴阳怪气:“哟,这位莫不成就是十余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霍家大郎?”
方不知看了眼左右,除了他与阿秦便再无他人。他转过身,只见来人用扇半遮颜,短眉高挑,眼睛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缝: “怎的?霍郎君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这人的同伴当即附和讥讽道:“就是,都来了这种地方,还戴着面具,装什么清高。”
“郑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霍家大郎呢?当心霍家人和当初一样背后咬你一口嘞。”
方不知没什么反应,阿秦上前一步,垂首躬身道:“陈大郎,郑三郎。我家郎君方才归京不久,只是暂且水土不服罢了。还望二位郎君莫要揣测。”
“是么…”陈端己收扇搭于左手,在走到方不知身边时停了下来:“那可真是糟糕。霍郎君还请多注意身体啊。郑进,我们走,蓝姑娘还在等着我们呢。”
他特地加重了蓝姑娘三个字,带着点显摆的味道,只可惜对错了人。
“是,陈兄。”郑进谄媚道,小跑着跟了上去。
暗地里,阿秦呸了声。
而看着莫名而来又莫名而去的两人,方不知忽然道:“这就是上京城里的人们的交际方式吗?”
阿秦的表情变得五味杂陈:“小人而已,郎君不必理会。他们两家人都曾在主家的手上吃过亏,与我们结怨许久。郎君这边请。”
阿秦在前剥开珠帘。沿着刺绣精致的波斯地毯往上,两人来到了二楼一处临栏位置。
桌椅的两侧有屏风相隔,桌上也早已摆上了瓜果花茶。
方不知盘腿坐下,他看向阿秦,后者则摇了摇头:“郎君,我们普通人的生活里很讲究礼仪规矩。我若随郎君坐下,怕是会惹得郎君受到不该有的瞩目。”
方不知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移向舞台的抚琴女子:“阿秦。”
阿秦道:“嗯?”
方不知停了一会儿:“没事。”
阿秦挠了挠头:“郎君。待会儿你要是看见什么...”他犹犹豫豫着,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方不知右手执杯,品了口茶道:“但说无妨。”
阿秦的耳根子烫烫的,他不好意思地瞥向别处:“那个人会作为雅集的最后嘉宾出现。所以在那以前,郎君无论看到什么,还请...哎,反正,郎君将此看作上京的民间习俗便好。”
方不知面具后的眉头微蹙,他放下茶盏:“好。”
就像一直搬着的大石头终于能落了地,阿秦长舒一口气。他的眉眼舒展开来,还被自己给呛了一下:“那...那...郎君在此就好,我...我先去探探消息!有情况定及时来告知郎君。”
不等方不知回应,阿秦就跑得飞快。这个地方在他眼里好似龙潭虎穴,若再晚上半臾,就能跳出个凶兽将他吞下。
在丝竹声中,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望月楼内的空座逐渐满席。舞台上的女子在又一曲落后也抱琴退场。
转而,一道身着紫云罗裙的倩影登上舞台。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
她形似月牙的柳眉弯弯,描眉入鬓,鬓若云染。其下的桃花目中又有水般柔情。
“小女子婉约见过各位客官。楼主奉诏入宫,特地交代由我来主持今日的望月雅集。”
坐得离舞台最近的蓝衣客人吆喝道:“这不是婉姑娘嘛?后院的事了,得空到前楼来了?”他的话音未落,旁坐就附起些哄笑。
“张郎君约莫是误会了。”婉约面色如常,朱唇轻启:“小女子一直个闲人。可不像张郎君,四处忙着种桃花哩。”她的笑声若银铃。
起头的蓝衣客人青了脸,拍案而起:“你!别不知好歹!”
婉约嫣然一笑:“张郎君许久不曾莅临我望月楼,也许已经忘了我们望月楼的规矩。你在外头招惹桃花我们管不着。但若是想在这闹事...”
绸缎遮蔽的阴影中,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走了出来。
方不知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并不是什么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较矮的那个,已半只脚踏入了金丹。此外,直觉告诉他,上方的花灯后恐怕还有更加难缠的角色。
这座楼恐怕并非他通常认知中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