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声；他的笑声都是干且冷的，教人怀疑他是不是只会冷笑。
房间遥远的一角，漆黑的火焰蓦地升起来，那翻滚的火舌像深渊巨口，转瞬就吞噬了倒霉的大衣柜，叫它化为了齑粉。可怕的是，那火焰好似有自己的意志，卷着衣柜的残骸，穿过半个房间，狂啸着朝小汤姆扑过来；但在他恐惧地后撤之前，男人就举起手里那根木棍，把它们收了回去。
“原谅我。雨天嘛，杀心总会重些——希望你没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边，被这火烧成灰的东西，修复咒是派不上用场的。”男人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儿歉疚的意思，毫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男孩说：“我是盖勒特·格林德沃。我来这儿，是为了收养你的。”
“你说我是名‘巫师’，那是什么意思？”小汤姆问道。他的语气仍是冷静的，可他的心脏正在狂跳着。为着他的身世，他已经搜寻了多久了？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喜悦和惊惧控制了他的全身，若不是他极力扼制，恐怕要止不住地发抖了。
“你很有名气，孩子。”盖勒特闭着眼睛都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混不在意地把它抛了出去：“我想你也知道，你是特别的，对么？”
“是啊，先生，我有他们没有的能力。”小汤姆的内心骄傲极了，吸了一口气，以此平复自己的语气：“我不用训练，就能叫动物们听我的；我不用靠近东西，就能让它们按我的意志动起来；只要我想，我就能伤害别人。”
他说这话时，盯着盖勒特的眼睛，好像迫不及待要从中找到认同似的。可盖勒特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小汤姆的眉毛皱起来，这才注意到房间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嘈杂——乌鸦们聚集到了他窗口的那棵树上，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当盖勒特望向它们的时候，它们也诡异地把黑眼珠子转了过来，使人感到一种明晃晃的恶意。
盖勒特的蓝眼睛变得冰冷了起来。汤姆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串喷洒的鲜血就飞溅到了窗玻璃上。为首的那只大乌鸦半个身子还在树上，原本是脑袋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整齐的切面了。它其余的同伴在慌乱中纷纷惊飞，像一团黑色的云，消失在伦敦灰白色的雾气深处。
“噢，孩子，我们可不把那样的事情大声说出来。”盖勒特这才转过头来，冲他一笑，好像刚才只是喝了口水那样稀松平常；他说这话时，那冰冷的笑声落到地上，使小汤姆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情的转变——一种天然的、残忍的愉悦，正充斥着他的心。
这时候，男孩突然发现，那对蓝色的眸子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轻佻，在暮色的阴影中，它们分明埋藏着一个深渊。一种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来。
窗外，乌云逐渐聚拢，携着整个伦敦向黑夜加速涌动着。正值雨季，天气是随时变脸的。雨水载着黑暗，像合拢的手掌，包裹了整座孤儿院。
在沉默的对视中，小汤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但当房间逐渐暗下来，他就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了。现在，这间屋子里不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了，他们的身形都消隐在了黑暗中，失去了形态。他们正以某种本来的面目打量着对方。
两个深渊在空气中相撞，对彼此的存在心领神会。黑暗把他们联系了起来，这种联系是可信的——只属于真正的同类的联系。
“他们总是说我疯了，但我没有；我比他们都清醒。”男孩轻轻地说。这时，他那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退到了幕后；他像一头幼兽，向某种年长的存在倾诉着烦恼。
“因为他们怕你，汤姆。”盖勒特冰冷的眼睛里充满了轻蔑，“他们把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以一种和理性相反的字眼来命名和诋毁，却从不反思不能理解是由于他们自身的愚蠢。”
“我喜欢你的魔咒，先生。”男人的回答显然使他十分认同，男孩的嘴角微微翘起来。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态度也变得很是恭敬，“如果我们管这个叫魔咒的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我恐怕你更想自己创造一个。”盖勒特不置可否地说，从风衣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小汤姆忽然注意到，在男人黑色的里衣上，坠着一枚鲜红色的、缀着繁复雕刻的项链，它的风格与他整个人的着装完全不同，显得格外扎眼；这个古怪的首饰好似散发着强大的魔力一样，不觉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可是马上，一阵敲门声就又把他拽回了现实。科尔夫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汤姆？”门把手转动了几下，却像被锁住了似的，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这会儿，男人也把怀表收起来，再次看向小汤姆：“我恐怕我已经待得够久了——你意向如何？”
小汤姆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几乎就要毫不犹豫地答应跟他走了；但他总归是个极聪明的小孩，那疯狂的小脑袋瓜运转着，并不打算在这样重要的抉择上显得如此轻率。
“请让我考虑下吧，先生。”他说。
盖勒特心领神会。事到如今，他竟然也逐渐学会把一些事的走向让渡给命运了——大概，这就是岁月的消磨吧。
他挥动魔杖，一枚信封飞到汤姆面前，落进了他的手里。
“如果你决定跟我走，就收拾好行李，夜里十二点，跟着它来找我。”
末了，他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路上小心点。切记，别让任何人知道。”
小汤姆抓着那封信，好奇地打量着那信封上印着的古怪的图案——一个三角形，包裹着一个与它相切的圆，又被一条竖线分成了两半。跟着它，这是什么意思呢？
“先生——”他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抬起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黑暗的房间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