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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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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黄沙呼啸,天地间一片阴霾。日轮浑圆而暗淡,斜斜地坠在城头,将雉堞阴影拉得参差起伏,像一道粗粝的旧伤。

璧田城垣上扎满了箭矢,染血的残破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壕边枯树栖着几只老鸦,忽而扑棱棱飞起,哑声嘶叫着,盘旋在战场上空。

敌军号角声沉沉传来,乌云混杂着狂风哀号,仿佛四野冬原也呜咽不止。

璧田城第一场冬雪,终于落下了。

宗寄罗扯了扯凝满血污的铁甲,俯身拾起半截断箭。箭镞上铸刻的“晋”字如此刺眼,她嫌恶地将箭矢扔掉,哑着嗓子道:“二十天了。”

柳元宝给她端来一碗粥,道:“饿了一整天,吃点罢。”

宗寄罗瞥了一眼,陶碗里的粥已经结了一层皮,腹中突然咕咕作响。她将碗接过,城下却响起猛烈冲杀声,不用看她也知道,又是敌兵发动新一轮攻击。

这次的声势格外大,簌簌落下的雪簇染了污浊之气,不多时溅上了猩红血迹。

“啪”地一声,北兖州刺史薛会宁一掌拍在城墙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天杀的胡狗,没完没了!”

晋军步骑数万人围困璧田城,半个多月来接连不断的猛攻,已经使城中将士疲惫不堪。攻城的敌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大型攻具,步兵和骑兵攻城也很是费力,城墙下尸体枕藉堆积如山,血水早已将脚底每一寸土地浸透。

宗寄罗草草喝了碗米粥,探身往城下一看,敌兵用铁爪扒着墙缝攀援而上,又如同土疙瘩一般簌簌从城上射落。近旁有个攀上雉堞的敌兵悬在半空,被守军一刀砍断了手臂,惨叫着从城头坠下。

这样的场景她看了许多天,如今已经麻木了,眼睛直勾勾地没了神采,只是喃喃道:“洛阳的救兵,怎么还不来……”

自围城之初,薛会宁便派使者去金陵送信,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宗寄罗又命手下亲兵乘夜逾城而走,前往洛阳向司州刺史宗棠齐求救。

那毕竟是她叔父,若收到消息,不会不来的。

薛会宁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城里的粮草,剩不了几日了。”

凛风从城头刮过,寒意刺得宗寄罗眼眶发红,她咬了咬牙:“省着用,等洛阳的援军到了……”

话音未落,战鼓骤起,好似闷雷碾过大地。

黑压压的敌兵如蚁群般涌来,扛着云梯向城墙根下猛冲。那云梯看得出都是新伐的木材所制,雪白的茬口在黑鳞之间晃动,如同火星般格外耀眼。

“放箭!”宗寄罗大声喝令。

顷刻间箭雨倾泻,冲在最前的敌兵顿时扑倒一片,后面的敌兵踩着同伴尸首继续冲锋,贴着城墙将云梯推进竖起,轰然搭上墙垛。

城头守军探出长叉拼命去推,搬起石块用力砸下,敌兵惊叫着摔在下方人群里,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然而新的敌兵继续源源不断地攀爬,箭矢从耳畔擦过,滚油自头顶浇下,惨叫声凄厉不绝。

一架云梯终于被守军推倒,巨木轰然砸地,扬起丈高尘土。转瞬间,又有许多架云梯同时钩住了女墙。守军抡起长枪砸向最先冒头的敌兵,鲜血迸溅在城墙上,后面的人仍旧踩着血滑的梯阶向上猛冲,仿佛无穷无尽。

柳元宝已经杀红了眼,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大喝道:“来人,调人来!”

宗寄罗突然一把将他抓住:“你看!”

大河上游荒滩上腾起滚滚烟尘,箭楼上的瞭哨声音都变了调:“骑兵!至少上千人!”

柳元宝登时白了脸。弓手睁大充血的眼睛,麻木地搭上最后一支箭。伤兵倚在墙垛下,用刀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半个月来无休无止的厮杀,已经让所有人濒于崩溃。

直到那烟尘中猛地刺出一杆高挑的赤旗,大旗上翻飞的“宗”字若隐若现,茫茫雪幕中犹如灼热的炬火。

“是援军!是援军到了!”

嘶哑的欢呼潮水般掠过城墙。攀爬云梯的敌兵登时僵住,他们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铁甲洪流正碾过枯黄的草甸。

敌阵鸣金收兵,云梯上的兵卒慌忙下撤,城头守军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吼叫,滚石檑木倾泻而下,将撤退的敌兵砸成肉泥。

宗寄罗慢慢瘫坐在墙垛边,任凭漫天飞雪将面颊覆盖。当她睁开眼睛时,雪粒被长睫簌簌扫落,倒映出两汪晶莹。

————

璧田城外晋军大营里,朔风卷着雪簇呼啸纵横。达奚翰一声不吭地跪在帐下,上首许久没动静,他便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哐当”一声,乙旃比延一脚将炭盆踢翻,惊得达奚翰一个寒颤。

这位晋国司空年过半百,代北风霜吹得一张脸褶皱丛生,眸子却极为锐利。他用匕首刮着手上的老茧,头也不抬地问道:“第几次?”

次次从城下败退,达奚翰自己也数不清了。他支支吾吾答不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犹自分辩道:“南军有援军到了……”

匕首“铮”地插进案板,将他的话断在喉咙里。

起初渡河时,他亦是踌躇满志,以为不过数日便能攻下璧田城。没想到如今梁军大旗仍飘在城头,被寒风扯满,好似一张嘲笑的嘴。

兵士战战兢兢地为司空换了炭盆,新炭在盆里烧得通红,却难以将对方眉心寒气驱散。

“末将恳请再率军夜袭!”达奚翰膝行上前,小心翼翼道,“这次从南门绕过去……”

上首传来乙旃比延一声冷笑:“你当薛会宁是第一天守城?如今这招数,他早在蒲坂就已经见过了!”

达奚翰犹豫一番,硬着头皮道:“那不如围而不攻,待其粮尽。”

“我如何能等?”乙旃比延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在云中之时,我亲口向圣上许诺十天!如今二十天过去,你让我如何向圣上交代?”

灯烛将中军大帐染成血色,峥嵘铁甲随火光忽明忽暗。帐外传来伤兵的哀嚎,钝刀般刮着他的耳膜。

“司空……”达奚翰以头触地,道,“连日强攻,将士死伤惨重,再这样下去,莫说是攻城,能否回到云中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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