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听闻沈星桥独身前来,深沉似水的眸子更幽暗了三分。
沈星桥见到她时,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自知忤逆她心愿,于是在堂中长跪不起。
“沈郎君!”成之染无奈,亲自将人扶起来,道,“郎君于我有半师之分,如此大礼,我受不起。可你若不听我号令,纵然往日恩义在,也不能周全。”
她话中愤恨之意,丝毫未着意掩饰。沈星桥低叹一声,道:“末将甘愿受罚。”
成之染盯了他许久,倏忽苦笑了两声:“你到底轻我年少,不肯相信我!”
沈星桥垂眸:“女郎天资卓绝,在下从未轻视。”
“那你是看轻天子了?”成之染收敛了笑意,道,“天子的旨意,竟不如太尉……”
“末将不敢!”沈星桥一口否认,又要行大礼,被成之染一把拉住。
沈星桥试图解释,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
成之染眸中闪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目光检视着对方每一个神态,终究疲惫地摇了摇头。
她将人松开,背过身去,道:“沈将军,我当面再说一遍,我命你率军随我西上,破潼关,战长安,你若有半个不字,便不必再做这个宁朔将军。”
沈星桥伫立堂中,久久不语。
成之染叹息:“你去罢。”
沈星桥踟蹰良久,心头萦绕着诸多疑问。他想问她究竟为何如此,为何不等太尉大军前来,为何要孤身犯险……可是望着对方决然的背影,他只是躬身一礼,沉默地告退。
沈星桥刚走,赵小五就在门口探头探脑,望见成之染背影沉沉,一时也不敢惊扰。
身后宗寄罗拍了拍他肩膀,径自叩响了屋门。
成之染回眸,望见她与宗棠齐、宗凛叔侄站在门边,连忙将人请进来。
宗棠齐看她脸色不太好,心中也有些打鼓,委婉说明了来意,原来是想让宗凛带一军人马随前锋出征。
成之染眉头舒缓,略一沉吟道:“若宗郎带兵离开,洛阳守军只有千余人,恐怕要艰难许多。”
宗棠齐笑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手下人马历练多年,攻城略地尚且不在话下,更何况守城?”
成之染放心不下,思忖一番,吩咐军士将荀敬德喊来,让他与宗棠齐一道守城。
荀敬德本不愿入关,闻言大喜过望,慨然领命。
宗棠齐对此并无异议,反而是宗寄罗私下里对成之染道:“荀敬德手中人马与我叔父相当,颍川荀氏乃河南大族,他本是归附之徒,倘或有二心,与我叔父不能相容,岂不是祸端?”
成之染似是一笑,道:“会稽王镇守洛阳,太尉大军在后,你叔父贵为司州刺史,荀敬德有何等胆量,敢在此作乱?”
宗寄罗稍稍放下心来。
这几日因准备拔营,军中上下都紧张而忙碌。宇文纵在城中聚敛的金银财宝,早已被成之染派人从府库中拉出来,论功行赏,分给了诸军将士。
军主石阿牛特意用所得奖赏,从其他军士手中换了一顶精致典雅的金冠,乐呵呵地包起来,托往来信使送回金陵去,辗转交给远在京门的家眷。
成之染问起,他只道:“往后去关中,打仗时总怕磕了碰了,不如先拿回家,让我娘子收着,将来我儿长大了,戴这顶金冠定然好看。”
成之染心有戚戚,石阿牛却反问道:“那贼王搜刮了许多财宝,将军为何一个也不要?”
叶吉祥笑道:“将军岂会缺这些?”
成之染确实不缺,她笑道:“倘若名利难以两全,我只图个虚名便是了。”
这话传到桓不识耳中,让他愈加坐立难安。他帐下裨将数日来争执不休,是否随成之染西进,连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桓不识暗自苦恼,他只怕图虚名,得实祸。
铜驼大街两侧垂柳依依,隐隐泛出苍白青色,乍暖还寒之时,最难将息。
到了大军拔营那一日,成之染整顿诸军,迟迟不见桓不识踪影。他甚至并未出面,派了裨将来向她禀报:“桓将军抱恙,不能随节下远征,暂留此地,以待后效。”
那裨将战战兢兢,生怕这位暴脾气的主将动怒,没想到成之染沉默片刻,对他道:“桓将军既有此意,我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朝廷委任为军首,他日入关中,桓将军无寸土之功,可惜了冠军将军的名号。”
那裨将把她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桓不识,桓不识皱紧了眉头,顿足叹息。他登城远望,数千大军已如游龙般逶迤西行,可怜无数山,遮断长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