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是千湖之城。到了夏日,多是接天连日的青红翠粉。”
别允眉眼弯弯,如是说道。
但其实这样的景致,她也只见过一两次,往年她都独自在莲阁中度夏。
木阁不避寒,便在阁中燃了四方炉子,几位公子借口房中太热自行离去了。
女娘们欢聚一堂,戏说几人不知要去哪处避暑。
午时将至,窗外的雪花还在大朵大朵下坠。
丫鬟们端着盛放青铜炉的食盘罗冠而入,两个小厮抬了一方五分格鼎随后。
别允起身为诸位女娘介绍,在云州的入冬时节,这种吃法格外盛行。
需事先在耳杯中加入调好的染,然后将煮过的菜放入耳杯,随吃随染。
女娘们围坐,席地而食,谈天说地、谈空说有。
尤其知道别允是从云州而来,追着别允聊云州时兴的布料首饰,又将安平城与云州的风景人情一一对照。
屋内的笑声温暖而热烈,不惧严寒,好似要将窗外的白雪一并消融。
许是白日里受她们的影响,回去的当晚,别允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便有一位粉头粉面的小公子,站在窗边背对着她。
她走上前去,拍拍那人的肩膀,小公子回过身来,竟长了张与傅莽一模一样的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而她竟自脱口而出一声,“郎君”!
别允吓得半夜从床上惊坐而起,久久不能静下心来!
梦里的感觉怎会如此真实,就好像,就好像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此时的她不知自己梦从何来。
但若,她敢大着胆子,不顾脸面地,去找那人问上一问,便能知晓,确是真实发生过,只是,她不记得了。
可她不敢,也从没想过。
美人许期,如许光景,一直持续到立春。
九九消寒图上的花染了六朵,斗柄回寅,物候更新,新春就要来了。
近几日,不管是帝侯将相,还是百姓们家中,均在为这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庆做准备,人间处处散发着洋洋喜气。
皇宫之中,因着太后大病初愈,皇后依令将除夕家宴置办在长乐宫前殿——琼章殿。
琼章殿中,太后位殿首,皇帝皇后居于其下,而后是正得圣心的两位妃子,赵氏昭仪和曼夫人,再往后,是以太子和清和公主为首的皇子帝女们分列两侧。
皇帝并不流连后宫,是故连同太子王翼在内,只得了三个儿子,两位公主,其中一子一女皆出自赵氏。
别允则侍奉在太后身侧。
太后端正己身,举杯道:“谨以此酒,敬献祖先。惟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语毕,由别允扶着起身,将杯中之酒尽数倾洒。
在座众人跟随着太后一并起身敬酒,。
而后,皇帝宣布家宴正式开始,与皇后一同举杯敬太后,道:“儿子媳妇恭祝母亲万寿无疆!”
太后眉开眼笑,连连道好。
昭仪和夫人随后起身,先给太后、皇帝、皇后行礼祝贺。
然后是一众皇子皇女,连同别允,齐齐起身行拜礼,太后笑着应好,祝酒的小辈们一一赏赐。
随后,宫人井然有序地奉漆盘入殿,步下雕盘绮食,太后和帝后案上布十九道,其余人,则只有十三道。
皇帝扭头望了望在旁为太后布菜的别允,又转脸看了一眼皇后,抬手吩咐下人。
“来人,在太后身侧再置张案几。”
皇后对皇帝的眼神视若无睹。
别允在心里暗想道,皇后现在对她的厌恶,已经到了这份上么,就连明面上的岁月静好,都不想维持了!
太后推却道:“不必如此麻烦,阿允同我一起用。”
说罢,给身侧的姑姑递了个眼神,后者即吩咐宫人,在案几的右侧又置了一副漆盘。
大殿之中,钟鸣鼎食,炊金馔玉。
不多时,太后便道自己有些疲了。
众人恭送,别允和姑姑搀着太后走回寝殿。
寝殿内,妆镜前,太后从妆奁中取出一套白玉水晶缠枝头面,缓步走到别允面前,慈目看着她。
“阿娇,来,过来让祖母看看,我的阿娇戴上这套头面是不是更加俏丽了。”
别允低下头,含羞呢喃,“外祖母,方才大殿之上,不是已经赏赐过了麽!”
闻言,太后看着别允的眼眸片刻失神。
别允抬头与之对视,太后的视线迅速回拢到眼前这个已然长成大姑娘的孙女身上。
眼中慈爱更甚,笑着说:“这个,就当是我替你母亲给的!”
别允的笑容却是瞬间僵在了嘴角,很快又恢复方才浅笑模样。
“那便,谢过外祖母了,这套头面好美啊,阿允特别喜欢。”语毕,由着太后替自己戴上。
她抚摸着鬓边坠下的水晶珠,真心觉得它们很美,就像是颗颗泪珠连成了串,熠熠生辉。
每每听人提起自己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别允心中都是五味杂陈,眼底神色亦清冷几分。
好在平日甚少有人提,这大过年的,别允也不好惹外祖母伤心,只能陪笑。
虽说自己十六年来从未见过她一面,然外祖母又何尝不是。往日承欢膝下的娇娇女,一夕之间便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