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心里,又何尝不煎熬!
许是,曲高和寡,又或许,其实人都是孤独的。
总之,无人知道老太后心里在想什么。
是经由眼前人,窥探那个心底熟悉之人的影子,抑或是由此情景,回想起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某一幕。
别允只看见她满脸慈祥,满目温柔,嘴角画起弯月,眼中却涌动星河。
别允不可自抑地被感染,幼年时那些无法安睡的夜晚重新浮现脑海。
离开安平前,有一段时间,外祖母格外喜欢叫自己到她殿中,甚至晚上都会留宿。
有一天自己还未睡熟,外祖母却是以为睡熟了,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一开始,听到有吸气声,她担心外祖母着凉了,刚想转过身去,接着传来一声声啜泣,她惊至不敢转身,就听外祖母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哭声惊动了贴身伺候的姑姑。
姑姑赶忙过来,听那动静,应是拿了帕子给外祖母拭泪。
姑姑惊讶地问着:“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太后不想吵醒熟睡的她,只能竭力压着嗓子,一抽一吸。
“我每每想起我可怜的先儿,我的心里,都痛得不行啊!那恶毒的百里氏,害了我的先儿不够,如今还要赔上她的女儿,我不同意,我决不能同意!”
闻言,姑姑连忙安慰:“太后切莫伤心,今非昔比,这一次您定能护下小公子的!”
于是接下来好些日子,别允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那时她虽未满八岁,但已然知事,太后每晚都在她睡着后哭泣,而她呢,只能试图从哭诉的只言片语中,去了解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
太后有时痛骂百里氏族恶毒,有时又嫌别氏无用,连个女子都照顾不好,有时也会娓娓道来一家四口的过往。
于是,经常是太后在那头声泪俱下,别允在这端无声垂泪。
久远的记忆,此刻重现。
旁边的姑姑许是看氛围不对,赶忙上前来缓和道:“这大好的日子,太后与小公子怎的看着却是要掉眼泪了!”
太后忙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自嘲着笑道:“你看看,上了年级,就是这般。”
别允却知道,她哪里是上了年级,不过是既为母亲的人之常情。
这时,有宫人来报,皇帝来向太后请辞。
两人各自收敛神色。
“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千秋万岁!”
太后迎上前去,扶起皇帝,“吾儿快起!”
向姑姑使了个眼色,姑姑便摆手随宫人们退到殿外。
别允见宫人都退下了,想着,太后与皇帝二人推心置腹,自己也该退下的。
皇帝见她要走,开口关心道:“阿允,方才可有吃饱?”
别允回道,吃饱了的。
太后瞥了一眼皇帝,似是无奈,叹了口气,说道:“阿允,祖母问你,你觉得,傅莽那个小子,如何呀?”
别允呼吸一窒,这是太后第二回问自己这个问题。
它看似是一个问题,但明眼人都该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分明。
见眼前之人言笑晏晏,别允心里却如同力士击鼓,咚咚作响,震耳欲聋,直达天庭,吵得她头疼脑热。
她稳下心神,故作轻松地回道:“阿允对傅世子不甚了解,但是,清和似乎与世子十分相熟。”
听她如此说,皇帝也不再绕弯,直截了当道:“朕有心撮合你们,明日群臣朝贺时,便会赐婚!”
别允抬头,见皇帝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第一次,第一次在面对舅舅时,她感受到了帝王不容侵犯的威严。
但想起自己那个公主妹妹,她心里又坚定了几分。
双手紧握着,笑着说道:“舅舅也许不知,清和妹妹对世子颇为上心,若是得知世子与旁人结亲,妹妹定是要伤心的。”
听了这话,皇帝眸光微闪,沉默了下来。
别允冥冥中能感觉到,自己赌对了。
她赌高处不胜寒,生来为人,谁也逃不过七情六欲。
偏偏这时,太后开口了。
“阿允,你当知道,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别允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太后看着她,后边的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
但该说的话,无论如何,总是要说的。
“这是祖母与舅舅,一早便为你想好的婚事。傅家五郎,是个好小子,必不会亏待你!”
“那清和妹妹呢?”她语气平平。
太后顿了顿,说道:“至于清和,你也不必担心。她年纪尚小,哪里懂什么情爱,只怕是将傅五当作兄长依赖。更何况,你们姊妹如此亲密,她替你开心还来不及。”
话说到这份上,别允也明白,这件事情无法转圜了。今日他们提前将此事告知,已是对她疼爱有加。
但想到疼爱二字,她又颇觉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