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我怎么没想到。”萧问梨抚掌开心道,“多谢你。”
“举手之劳。”
她高兴地遣人包了这颗玛瑙,又转过来问他:“杜学官是来看什么的,可需要我帮忙?”
“闲来无事,想选些山水游记或是风物志,来打发时间。”他笑道。
“这样一来,我倒帮不上忙了。”萧问梨语气略带歉疚。
杜念正要宽慰,却听她补充:“这类书我读得少,恐怕要叫你见笑,实在不敢班门弄斧。况且三娘从未出过京,对各地的山水风物也不甚了解,可能还要向杜学官讨教呢……”
等了半晌,未见杜念反应,她只好接着道:“我们等会儿还要去瞧些女孩儿家喜欢的小玩意,若是杜学官还有私务,不如就此别过?”
她措辞一番,便是委婉地表达了去意,说完之后杜念却无甚反应,似在怔愣。
她心底隐隐纳罕,“杜学官?”
那人猛然抬首,脸色有些发白,道:“好……”
她心里更加狐疑,犹豫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杜念追了上来。
他拦住她,声音有些发涩,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泰然自若,“你方才说,你从未离开过京城?”
“确实。”
“真的从来没有?小时候呢?没有记错吗?”
他突然提高声音,旁边的侍女立马不乐意地向前一挡,“你怎么回事啊,我家娘子好说话,又念在你送过伞的面子上才与你多聊几句,你怎的得寸进尺起来?”
杜念也愣了下,正要道歉,却听萧问梨答他:“从未。”
从未离开,也从未记错。
“好了,咱们走吧。”她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拉过侍女。
这杜学官看上去也是个谦逊端方,守法知礼的人,为何突然如此失态,自己有说错过什么话吗,她心中不明,也不想再跟他纠缠,闲逛的心思都没了,干脆直接去付了账,转身出门。
她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木凳,听见侍女在身后娇声开口:“你怎么还跟着啊?意欲何为?我们可要不客气了!”
杜念却是极为恭敬地行了个礼,低下头道:“实在唐突,但在下心中有一疑问,若是得不到解答,恐抱憾终生。请萧三娘子恕罪,问完这一个问题,要我怎么赔罪也认了。”
萧问梨微微拧眉,回身看着这个年轻人端正的手和微俯的姿态,最终还是道:“问吧。”
“娘子的小字,可是阿妙二字?”
杜念抬起头,想要去寻她幂篱后的那双眼和那颗朱砂,却像隔了层雾,怎么也看不清了。
“你这人怎么随意打探娘子小……”侍女柳眉倒竖,正要指责他流氓行径。又忽地反应过来,觉得哪里不对。
萧问梨神色更为复杂。
“你……”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闻棠问她旧识相认的话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秀又清冷的青年,纠结许久,一扭身,直接钻进了马车。
杜念便知她恐怕是不愿回答了。
那丫鬟也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跟了进去。
不料,车夫正欲挥鞭的瞬间,厢侧小窗的锦帘被人掀起。
“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讲,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阿妙……是我二哥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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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萧闻棠的生辰都在谢府度过,今年因为身上的伤不宜挪动,只能呆在家里。
偏偏萧穆被他气了个半死,一连几日都对他不闻不问,下人们也不敢瞎张罗。
萧问梨找到他时他正趴在院中的竹椅上,他的身量抽了条,那椅子早装不下了,半条腿都搭在外面,下人们怕他不舒服,搬来方凳垫上软垫给他支着。
现下不是海棠的花季,院里那几棵垂藤海棠?只透出鲜嫩的绿。
下人们将要行礼,被萧问梨挥手制止了。闻棠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胳膊塞在脸下面,后脑勺上还盖了本敞开的书。
她一看便知这是闻棠要做样子的,若是有人通报“府君来了”,估计他能马上撑起身子把书取下来放在眼前。
她故意放轻了脚步,从石案上的果盘里揪了根梨梗下来,走到闻棠身旁轻轻搔他的后脖颈。
日暖风煦,萧闻棠起得又早,一不留神就打起了盹,突然脖子一阵阵痒。明明还没入夏,怎么会有这么多蚊虫。他正好奇,烦躁地回头,对上笑意盈盈的萧问梨。
“原来是你啊。”萧闻棠恹恹地,慢悠悠取下书,扣到一旁。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萧问梨撇了撇嘴道,“我可是来给你送寿礼的。”
说着便把手里的小锦盒递给他。
闻棠只接过来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谢谢啊。”
“你不喜欢吗?可以镶在匕首上的。”见他兴致不高,萧问梨解释道。
萧闻棠又把盒子举起来,对着日光照了照,夸张道:“好漂亮啊,我好喜欢,谢谢小梨三娘子。”
“好啦,”萧问梨知道他在烦些什么,只开解道,“阿爷不是真的不在乎你,我可是经常听到他在饭桌上问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十三天了,”闻棠撇撇嘴,“他不认我这个逆子都快半个月了。”
其实单论他去逛花楼,远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坏就坏在他不小心让萧家牵连进了一桩大事,还是以自己被“龙阳之好”的方式。
这都城里随便养个娈童小倌的,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也不会有人拿到明面上说,更遑论是在紫金大殿上。幸亏圣人没有说什么,否则放在整个长安的公子哥里,他萧闻棠都是相当独一份的。
那案子直到现在都没有水落石出,何郎自称招无可招,命已经去了大半,还剩口气吊着。张喧喧死无对证,云居每日人来人往,好像暴毙一个妓子也无关紧要。
听萧寻枫说,杜雍光降了阶位,被圣人敲打了几句,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倒是闻棠,不仅挨了打,还天天被父兄警告:以后要谨言慎行,别瞎掺和这些事。
仔细想来,闻棠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他们向来跟杜侍郎不和,杜念又是他的义子,恐怕那天,自己和裴翌便是傻傻地被人摆了一道。
至于杜念……
他真的是宁溪吗,他还记得自己吗?如果他是,这样绝情的设计,是不是代表着那些在自己看来弥足珍贵的情谊对他来说早就不值一提。
闻棠想起那个孤高却柔情的少年。
他们的影子渐渐重合在一起,半是温柔,半是冷漠。
他正想得出神,萧寻枫的身影进了垂花门往这边来,还未走近便扔了个东西过来,道:“喏,给你的。”
闻棠连忙伸手接住。
“去换身衣裳。阿翁要来看你,把府里的厨子也遣了来,现下正在准备你爱吃的菜。”对方道。
“那我今天可以过生辰了?”萧闻棠撑起身子问。
“不然呢,”萧寻枫在他后腰上拍了一下,见他龇牙咧嘴地装作扯到伤处,笑着说,“哪一年落了你的,少个生辰礼都得被你念得耳朵起茧子。”
萧闻棠终于真心实意地换上笑脸,直接跳下椅子,被下人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屋整理去了。
余下的兄妹俩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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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富贵逼人,萧闻棠每年生辰更是排场不小,饶是杜念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这些天也能从弘文馆的学子口中得知一二。
自从游春宴风波以来,杜府一直门庭凋零。
那日已经很晚了,萧家派来的小厮才叩门。
杜念站在门前,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来退礼的人说,传小郎君的话,我与杜公没什么交情,也承不起这份礼,之前有得罪杜公的,也已经受罚认错,从此以后便是朝天大路,各走各的。
注:①垂藤海棠:没有这个品种的海棠花,这是我编的,不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