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周身顿时泛起寒意,打了个激灵,他面色惊恐地跪行,还欲再说,隋泠已经过来,拿下腰间佩剑,没有拔鞘便抵着他的脖子把他押了出去。
隋泠回来时,杜念在窗前痴站着,她走近,却发现他闭着眼,认真听着窗棂撇雨。
“义父有派人传信回来吗?”他轻声发问。
“没有。”
他点点头,“你先回去休息吧。”
隋泠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离开,替他阖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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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便是春光明媚,自从被罚那日后,萧闻棠已经学乖了,每逢三五都提前半刻结束作训,以免到弘文馆时迟了。
陆回年笑他小题大做,他也不辩解,只哈哈一笑,揭过不提。
眼下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想和杜念确认,自然要跟对方缓和关系。
今儿个怎么着都得认真学习,再不跑神。萧闻棠刚下定决心,只见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慢悠悠走进文渊殿。侍墨解释说,杜公今日有事来不了,由其他学士代为授业。
老者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旁边坐着的陆回年小声喊他:“二郎,你听说没有?”
“什么?”闻棠不动声色地朝那边挪了挪身子,悄声问。
“流觞宴上,念了反诗那个何生,已经被收押大理寺了。他做过杜雍光一段时间的门生,这下他们可麻烦啦!”
萧闻棠心头一惊,流觞宴上的事,他也有耳闻,只是不知犯事儿的人竟和杜公他们有关,难怪杜念今日没来,也不知有没有受到牵连。
上面的老者用力清了清嗓子,闻棠抬头,正对上他严厉的视线,忙心虚地盯着书看起来。
心不在焉地熬到下学,闻棠连打马球的兴致也没了,拒绝了陆回年,蹬上马出了弘文馆。
曳落赫悠闲地踱着步,它的主人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绕过胜业坊就是东市,萧闻棠走得慢,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忽地,一个素衣胜雪的熟悉身影从他视野里晃过。
闻棠愣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见杜念朝西边一拐,往平康坊的方向去了。
他无端想起了那日偷听到的风言风语。
平康坊的权贵不少,秦楼楚馆更多,他脑子一热,打马追了上去。
许是来谈公事呢,萧闻棠想,再不济,可能也就是喝喝花酒罢了,男人嘛……
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杜念长得这么正人君子,怎么也干这种花天酒地的勾当。他黑着脸,用力挥下马鞭。
坊东最出名的花楼是座黑瓦白墙的院子,名唤“云居”,据说是直接随鸨母的姓而来,院里装修陈设皆有讲究,山水松石一应俱全。
萧闻棠下了马便有人上来招呼,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厮,模样颇为清秀。
他替闻棠牵马,冷不丁一枚白花花的东西从眼前闪过。
“方才进来的那位郎君,你可认得?”
那小厮轻轻把那颗碎银推回去,只道:“每日往来的客多如流云,怎能记清。”
闻棠正欲再言,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他惊讶回头,看到神色微妙的裴翌,正睁大了眼睛问自己:“你怎么在这儿?”
他张了张嘴,反问道:“那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裴翌摸了摸鼻尖,“来办点事。”
“……我也是。”萧闻棠只得说。
二人好不尴尬地结伴进了前厅,里面已经掌了灯,雅座之间皆用轻纱帷幔隔开,坐席正中围着张坐满了客的长桌,中间站了位娘子,正在行酒令。
萧闻棠一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想来裴翌喜爱诗词歌赋,出现在这种地方也不奇怪。他偏头看去,对方有些心不在焉,垂着眼不知在忧虑什么。
鸨母云娘身姿丰腴,体态却轻盈,迎上来问他们可要入座,闻棠还未答,被裴翌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小臂。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那屏风外的身影不是杜念却又是谁。
闻棠从袖中掏出一颗半掌长的银锭,交于云娘,道:“我们去后院随便看看,不会给你惹麻烦。”
对方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把银锭翻过来倒过去地检查一遍,又瞥了眼用来隔开院子的木雕镂空屏,不咸不淡道:“客既如此说了,我总不好拂了您的意思。只是我这里虽然比不得那些名居雅室,客最好也不要胡来,免得传出去有损名声。”
“这是自然,我们有分寸,你大可放心。”裴翌道。
她挑挑眉,转身忙去了,闻棠和裴翌对视一眼,忙起身穿到后院。
杜念方才不知在和哪个丫头娘子交谈,此时闲庭信步地入了一道游廊,朝西厢房去了。
裴翌朝他的背影喊了两声“杜公”,那人却充耳未闻般加快了脚步。
“那是杜学士吧?”裴翌奇道,“没想到真是他。”
闻棠皱了皱眉,心头有些古怪。
裴翌拉了个路过的小丫头,悄声问:“那边厢房里住着的,是哪位都知?”
她转过头看了看,了然又习以为常,“回郎君的话,是剪金公子。”
“公……子?”萧闻棠讶然。
二人又对视一眼,再度沉默下来。
杜念喝花酒,杜念是断袖。这两件事不知道哪个冲击力更甚。
那丫头已经走了,身旁的人喃喃道:“真没看出来啊……”
“没准,可能……他是有别的原由。”闻棠想帮他找说辞,可此时最令自己心惊的,还是那日偷听到的几句醉话,说杜念出身勾栏。
且不说别的,贱籍怎能入朝为官,冒籍伪籍可是重罪。可如果真是冒籍,那是不是说明“杜念”这个名字本不属于他。
“什么原因啊……”裴翌轻声道,“闻棠,自从那日起我就想问,你和杜学士,有什么渊源吗?”
“没有,”萧闻棠果断道,但看着对面人真诚的眼,他犹犹豫豫地补充,“应当是没有的,我只是觉得,他不是这种……”
他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形容,“不是……这种人。”
裴翌只能点头附和。
“我想悄悄过去看一下。”闻棠略加思索,想到此举多少不太光彩,道,“要不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还是你有别的事情。”
“我跟你一块儿过去吧。”裴翌无奈。
院子里四下无人,他们鬼鬼祟祟地猫过去躲在窗下,萧闻棠微微直起身把耳朵凑近窗缝,却是半点动静也没听到,正打算眯眼贴上去瞧瞧,里间突然传来清朗男声——
“客既然来了,何故只站在窗外?不如进屋一叙。”